何处是天涯（一）

浪游何处是天涯，回首无成百念差。

        下午四点五十，远处太阳已经不那么刺眼，挣扎着想要从灰茫的云层中挣脱出来。西边的穹顶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透出淡蓝的天空，秋日的太阳总是坠落的特别快，没露出半个脸的太阳又被另一边裂口给拉了下去，努力很久也只给口子镶上一道金边，丝丝缕缕的云层像是把这个大橘子切成了几块。在大地快要被夜幕吞没的时候，天际线那块却出来一个巨大的洞口，就像特意为入夜而临时搭建的舞台。压轴戏的绝对主角从洞口探出了倔强的头颅，一瞬间，千万缕光线从舞台上喷射而出，橙辉布满天地。这不禁让我想起上次见到这幅场景的时候还有地方，那时的我还是实习期，在飞往福州的飞机上。

        从参加工作到现在，一晃已近四年。这四年时间就像是夏天傍晚时急促促的雷阵雨，当你冒雨冲到檐下躲避时，它却戛然而止。除了地上冲刷出来汇聚的水流还有淋湿的头发有经历过的痕迹，它仿佛从未来过。而在这几年，自己就像是雷阵雨中小荷塘里的浮萍，被这世间的杂事所捆绑继而四处飘零。从三面环山一面靠海的闽江榕城飞跃中原大地以及数千公里的祁连山脉落到西北之都，未驻留多久就又被调头飞到上海，最后偏安于龙城常州这个江南之地，到如今已有快四年了罢。

        毕业参加工作这几年我未到过很多城市，但因为公司的原因，却搬过无数次家。每次搬家，面对的都是陌生的环境，而陌生的环境给人一种生疏却新鲜之感。每个小区都有自己的名字，都有自己的故事，而我只是个天涯浪子，是短短几十年里的一个匆匆过客。

        入职这家公司，最开始上班的地方是在武汉金融港，那时还未毕业，为了周末休息离闹市近，我租在离光谷步行街一公里左右的金地太阳城小区。印象很深的是那时太阳城房价勉强才一万出头，对面的新楼盘刚挂上了喜封金顶的幡子，整个武汉都是在施工，全城每天两千个施工现场，使得整个城市像是在重构。即使是这三年，武汉城建也丝毫未有停歇。印象很深的是，因为太阳城离金融港有段距离，早上上班要赶公交，而关山大道每天早上都堵成长龙。我都会在小区侧门门口的面馆里打上一碗热干面，端在手上，边走边吃。周围行人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我手里拌着面条，热气腾腾的蒸汽在冬日肃杀而明媚的阳光下，被凛冽的北风吹回脸上，使人眼前一片朦胧。走到站台的时候，差不多刚好吃完。随着人群挤上公交，背上的黑色电脑包就像是一个标志，偶有碰到同样打扮上这辆车的人，彼此一笑，也明白对方和自己目的地是一样。那时我以为自己会留在这个城市，刚交满三个月的房租，怀着满心对未来的规划，被半个月后的一封邮件所打乱。在一个天还未亮的清晨，拉着巨大的行李箱，里面装着所有的家当，从洪山乘最早的一班地铁到了汉口，然后坐机场大巴去天河机场赶八点飞往福州的飞机。

        航程很短，飞机在飞过武夷山上空的时候，底下的云层出现了一个不规则的口子，从窗口往下看，上午太阳的光线从洞口倾泻而下。福建的山很青，干干净净，植被茂密的山头正蒸腾起一朵朵云雾升上天空。对未来的不可预知让我内心晃动，也满怀憧憬。

        福州人喜欢称呼小伙子为“小弟”，在一声声小弟的呼唤中，我坐车来到福州鼓楼区的玉华村小区。小区在华林路和华林河交汇处，对门就是福建省地震局。进入小区的路口两旁种满了榕树，从北宋开始，福州人就喜好在城中种植此树，古老的榕树植根于每条道路的两旁，几十米高的枝桠在顶端相连接，棕黑色的触须从枝上伸出，垂垂的吊在半空。因四季长青，满城绿荫蔽日，整个夏天暑不张盖。在福州，每一棵榕树都是历史的见证。

        在玉华村住了有近两个月，那两个月里有近一个半月是在下雨。以前有听过一首深沉惆怅，曲调淡雅悠长的歌，孟庭苇的《冬季到台北来看雨》。也许是仅仅隔海相望的原因，我没去过台北，而在福州的冬天，感受了雨给人的清冷和生活的苦涩。那段时间也常在做梦，梦里也总是在下雨，雨中的我孤零零的，被淋的浑身上下都在滴水。一个人在异乡举目无亲，在一个梦里，一个女孩子给我撑了一把伞，我回头看向她，认出了她。那年我22岁，原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都能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后来才发现人总有万般能耐，终也敌不过天命。十几年我与她之间还是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那也是我在离开玉华村前做的最后一个梦。

        实习期间回了一趟学校，毕业设计与论文答辩准备了近两个月，再来福州的时候已是五月底了。玉华村退租后，搬到了湖前路的亚侨花园。亚侨花园是个老小区，与福州屏东中学仅有一墙之隔，租的房子是在五楼，我住的房间有个巨大的阳台，高出来的台面上贴着白色的瓷砖，我总是用抹布把它擦的铮亮，然后躺在上面吹风。那时下班也是无虑的，回到家把背包丢在床上，换上一身运动装，下楼去不远处的省体中心跑步，有时一口气跑十公里，大汗淋漓，十分畅快。

        只是国庆节前房子到期，不得不搬离我的大阳台房。又是一个小区，融侨花园。正对省体中心，小区侧面就是上班的福建农信社。这个小区虽然也很老旧，但里面种上了十分高大的棕榈树，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绿化率高，从外面进来，颇有几分热带雨林的味道。来这边上班，每天早餐吃的都是早餐车上的包子或是米糕，毫无滋味可言，一度让我以为榕城没有招牌早点。一次早起遛弯，在小区后面的一个小馆子内，吃上了一份米糊糊，后来才知道这叫锅边，使用蚬子、淡菜等海鲜做底汤，用磨好的米浆沿着锅边浇过，待干后刮到汤里。路边的小馆子没啥菜相，但是味道却令人终生难忘。吃过一次之后，后面我就彻底告别包子了，每天都会早起半个小时，就为了在小馆子里不慌不忙的喝一碗锅边，啃两个葱油海蛎饼，这样的早晨才算是完美。

        在福州的日子过的飞快，我都已经完全习惯走在街上被唤作小弟，习惯了每日的蓝天白云，习惯了这里的人文风情。然而项目完毕，我得离开这座城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