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一浮学术思想的重要特点,是儒佛兼治,儒佛并重,儒佛会通。在这方面可以说他直承宋儒的衣钵。只不过不同之处在于,宋儒虽接受到佛禅思想的影响,却又讳言其来路。马先生反是,他反复说明,如果没有佛氏义学和禅学的渗入,儒学的义理便无法得到通彻的阐发。……
马先生对释氏载籍的熟悉是惊人的。兹举一例,贺昌群(1903—1973)任教浙江大学期间,尝向马先生请益二氏之学的基本书目,马先生在一无图籍参考的情况下,仅凭记忆,列出释氏书籍近百种,而且对每种书籍与宗门、教乘的关系,都做出恰当说明。如说天台宗以《法华》建立,三论宗以《般若》建立,唯识法相以《深密》、《楞伽》建立。要了解天台宗,须先看《法华玄义》、《法华文句》和《摩诃止观》,这是天台三大部。而思大禅师的《大乘止观》、蕅益的《教观纲宗》,都简要好读;还有《法界次第》,也是入门必读之书。《四教义》《四念处》《禅波罗蜜次第初门》《小止观》,是观法初门之简易者。华严宗则须先看清凉《华严悬谈》《华严疏钞》和圭峰注《华严法界观门》;另贤首《华严教义分齐》和金陵刻经处的《华严诸经集要》,多为短书,看起来比较容易。三论宗要先看《大智度论》《中观论》《十二门论》《百论》,这些书有嘉祥作的疏义,便于解会。而贤首《三论宗致义记》,比嘉祥的疏义还要好一些。他并且归结说:“若通三论,深悟缘生,妙解般若,龙树提婆所以摧伏外道得无碍辩者,其道由此。然后知因明唯识尚非了义也。”其介绍有关慈恩宗之著述,则曰:“《唯识述记》《瑜伽师地论》《百法明门论》《五蕴论》《摄大乘论》《显扬圣教论》最为要典。奘师《八识规矩颂》简而能该,入门必读之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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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禅学宗门诸书,他列出《传法正宗记》《五灯会元》《指月录》《六祖坛经》《百丈广录》《碧严集》《请益录》《从容录》《正法眼藏》《智证传》《林间录》《禅林僧宝传》《大慧杲语录》等十九种。还列出许多有关佛僧传记类著作,如《佛祖通载》《释氏稽古略》《高僧传》《续高僧传》《宋高僧传》等;以及关于丛林规制的《百丈清规》《禅林宝训》,和释氏著作的总集如《广弘明集》《颂古联珠》,以及丛书《国清百录》《云栖法会》;并佛教小说《百喻经》《法苑珠林》等。另外,他还向贺昌群讲解了阅读经论的方法:“大约看经论,须择一家注疏为主,其间所引义句法数未明者,有钞可备检。”如看圭峰的《圆觉大疏》,可以翻检《圆觉大疏》之钞,看贤首的《起信论疏》,可以检看《起信论义记》《起信论疏记》等。并鉴于初读释氏之书,往往难于记诵书中的“法数”,如是可以寻检《翻译名义集》《一切经音义》及《三藏法数》等工具类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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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先生一边介绍,一边传授阅读的方法,循循启导,如数家珍。这一书目不是简单的书目,已经是释氏载籍的文献概略了。这表明马一浮先生的佛学根底几不可窥其涯涘矣。而当自己的弟子询问佛学之入门途径,因系浅显初学,马先生则以杨仁山《佛学三字经》及《起信论直讲》《普贤行愿品》,并《华严》《楞严》《法华》《般若》《涅槃》诸经答之,不失为对症下药。马先生还著有关于佛氏义学的《法数钩玄》五卷,其析理释义之明晰有当,足可令初学佛氏之义学和禅学者得其窾要,一以当十,豁然开通。
马一浮深研释氏载籍的目的,固然主要缘于天性使然的对佛禅义理的浓厚学术兴趣,同时也是为了在学术上使儒佛二学达至会通。他一生反对把儒佛两家的思想对立起来。“儒佛俱是闲名,自性本来具足”,是他处理儒佛问题的基本观念。此义在他1924年写给金蓉镜的信里,阐释得最明晰:“窃以儒佛禅教等是闲名,古圣为人,惟有指归自己一路是真血脉。虽其门庭施设,各应机宜,达者如归,元无多子。人法已尽,取舍自忘。不假分疏,自然冥契。只因诸见繁兴,故有抑扬立破。话不辞堕,意不求申,皆是曲顺来机,夺彼镳识。从缘发证,唯在当人。”
——刘梦溪《马一浮与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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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钱穆与中国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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