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猜得没错,假丫头是姓贾,但不名丫头。丫头是贾老哥的性格,他内向,不善言谈,和陌生人或者女同事说话,总会脸红。老哥叫着叫着,就被人暗地里叫成“假丫头”了。
假丫头在信访局里工作。信访局的工作,得能说善劝才能做出色。假丫头是说话脸红的主儿,做不来这份工作,就在办公室里打打杂。打杂的假丫头事儿不多,也就是写写通知,发发办公用品,备备大小会议,搞搞会议室里的卫生。但他做这些活儿的时候,能做得一丝不苟,还真有一个居家女人那两把刷子。
这学期,假丫头的儿子正备考大学,他跟着着急,妻子说话先天结巴,假丫头就不和她交流,把儿子的分数翻来覆去地加减,把报考学校颠来倒去地研究,每次孩子月考前,他都给孩子定下各科的分数,提前写在台历上,考完后,就把没达到分数的科目用圈圈起来。
儿子的试考过几回,台历上画满了圈圈,假丫头的心里的圈也满了。奇怪的是,他感到胃里也满是这样的圈儿——他吃不下东西,觉也睡不着,背着老伴,眼盯着窗帘,一盯就是一个小时,一直把眼睛盯成了熊猫眼。
“唉——”假丫头借着抹会议桌时用的力气,长叹了一声。这时,胃里针扎一样猛疼了一下,不,是两下,连到了一起,像破折号那样,在身体的深层划出一道长长的伤。
假丫头抑郁了,整天走在信访大楼后的树荫里,低着头,把笔直的道路走成一条条曲线,把清晰的目光走成一片片朦胧。
假丫头哭了,他在哭什么?哭自己的老伴,老伴听力不好,结巴;哭自己命苦,孤苦零丁没人理解,无奈;哭不争气的儿子,不好好学习,急人。
哭着的假丫头,心里很痛;他背对着大楼哭了很久,没有人来关心他,或者说根本没有人注意他。他就这样走着哭着,哭着走着。不知什么时候,他感觉到胃痛得和心一样难受。
假丫头认为自己的胃出了严重问题。胃癌?他想起了上周给自己检查的那位大夫的目光,曾经绕过片子,盯在他的脸上,十分茫然。对,那是一种茫然的目光,可怜的目光,遗憾的目光。大夫一定知道自己的胃是治不好的病,不然,不会那么茫然的。
最令假丫头生疑的,是大夫最后没说定论,只是说,你先回家观察两天再说。
大夫要自己观察的会是什么呢?一定是治得了病却救不了命了。
想到这里,假丫头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他抹了一把,向着高空,长叹一声,又长叹一声。
贾哥病了,大家都知道他病了,又不能去看他,因为“写字怕描,生病怕瞧”,只怕一张扬,不大的病也会变大了。
没有人去提起这没煮开的一壶,假丫头的耳根清静得发慌;也没有任何人在树荫里碰到过假丫头,他就这样一圈圈地转着自己的日子,还有自己的心事。他觉得他的生活就像这样的一个个圈,转着转着就回到了原点,真正想走圆时,却总也走不圆。
白天坐不住,晚上睡不着,假丫头的眼圈黑着,整宿整宿睁着眼看窗帘。窗帘上有帆船的图案,他想他的帆船也停泊在了这样的夜晚里,这样的宁静里,这样的一块画布上。
假丫头的胃病越来越严重,这几天,后背跟着疼起来,甚至连腿也疼。这天中午,假丫头没有回家,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办公室里,做了一件意义重大的事。
他写了一封遗书。这封遗书,他大致分了八大段,分别是写给儿子、媳妇、局长、岳母、同学高克、朋友尉三儿、妹妹娟子、办公室同事小李,每人一段,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祝福之意、弥留之心。
写完这封信,假丫头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是十二点三十分。假丫头的心像一片湖一样平静下来,他决定到外面吃一顿西餐,因为他从来还没有吃过。他决心不请任何人,只是自己一个,坐在角落里,不悲不喜,体验人生的这一个过程。
十分钟后,假丫头坐在了惠香西餐厅,里面的人很多,大多数是不足十岁的孩子,由家长领着,吃得津津有味。
假丫头吃完这餐饭,时间已经过了一点。他打的来到了全市最大的洗浴中心,他想享受生活,即使自己生不逢时,也要死得不留遗憾。假丫头现在才知道,别人给搓背的感觉麻麻的,很爽,真他妈的享受,他这样在内心深处骂了一句,很解恨。
搓盐吗?
搓!
搓奶吗?
搓。
假丫头的心情从激动变得越来越平静。走出洗浴中心的时候,他甩一甩清爽、润滑的头,感觉心情很好很干净。
紧接着,他有一个想哭的发现:他的胃,从啥时不疼了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