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异梦(1)

同床异梦(1)

程意玫这次自己也有些意外，她竟然答应去参加高中同学的聚会。高中同学们年年聚，年年有同学约她，她也年年找各种合情合理的理由拒绝，心里对于热情邀约的同学没有感激，反而是隐隐地有恨意。

今年她在同学群里看到了下周六晚上聚会的公告，很多同学积极报名，她也想在群里报名，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做不到，似乎这么多年不参加，突然出现在同学们面前，需要点儿铺垫。于是，她选择等待，等待那几个往年热情邀约她的同学邀请她，可以不用热情，只要轻描淡写地问一声，她就可以顺着这声问候款款而下。

可是，没有人给她这级台阶。

她有些绝望地看着群里热烈的讨论，看着昔日的同学们长长的接龙名单，几次有冲动想把自己的名字加在后面，却几次阻止了自己的不冷静。

她想来想去，觉得可以曲线救国，于是她给当年坐在她前面的同学齐薇薇发了个微信，约她一起去逛街，说以前她俩一起去过的超市会员日大降价。

齐薇薇那里声音匆匆的，“我最近顾不上抢购那些东西了，贪贱吃穷人！”

“这次同学会我负责采购纪念品，头疼死了！你还不去吗？”齐薇薇挂电话之前扔下了这一句。

“谁说我不去！”程意玫终于赶在齐薇薇挂电话前脱口而出。

程意玫是全班最后一个报名的。她穿了她精心挑选的一件长裙，小众的品牌，深灰色的色调，优良的质地。

可惜身材已经走形，面容也早已全非。程意玫最后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

大部分同学还是毕业二十五年第一次见程意玫，嘴里惊呼！没变样！

程意玫却第一时间觉得，真不该来。同学们的虚情假意让她再次跌入情绪的谷底。

程意玫思量过自己的纠结。

她是当年的班花（当然这是她自己认为的班花，没人评选过）。但是，她离过婚，并且离婚以后再嫁，嫁得不尽人意（当然也是不尽她自己的意）。现任老公就是个小公务员，没权没钱，除了酒局多点儿，其他碌碌无为。女儿中考失利，办个借读都办不了，还是自己找了单位的老板，老板找了自己的朋友。（当然，老板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程意玫以出差的名义陪他出去了两天。）

最主要的是自己混得并不好，一直在这家公司打工，对外说是办公室主任，其实是负责公司所有的杂务，包括打扫卫生。

今天她穿了自己最贵的行头，衣服，首饰，包包……坐在叽叽喳喳的同学堆里，却觉得格外的卑微。其实那些女同学远不及自己穿得得体，远不及自己面容修饰得精致，但是，她们却谈笑自如，随心随性。

来之前，现任老公李辰东听说她决定参加同学聚会，还在酒后嘟嘟囔囔了一句，“打扮得漂亮点儿，别给我丢脸。”程意玫想愤怒地怼他，“你还有脸让我丢！”最后也还是咽了回去。

毕竟，自己还倚望他过后面的日子。女儿刚刚考上大学，学费都是李辰东出的，自己的前夫、女儿的亲爸早就一分钱都不给。自己微薄的工资都被悉数存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还好，很快程意玫的卑微就没有了。酒过三巡之后，她预想的结果出现了，男同学们开始表达自己曾经的情愫，无比真诚、无比惋惜地表达自己曾心仪过班里的哪些女生，程意玫成了出镜率最高的女生。就在那一刻，程意玫忽然觉得自己变得意气风发，也忽然觉得在座的女人们目光的诡异。

程意玫心里笑了，她自己给了自己一个解释，“老娘就是离过八次婚，也是男人们心里的女神。”

班里混得最好的几位男生争着要送程意玫，程意玫都拒绝了。她住的地方位于平民区，不想被同学们看出她目前的穷酸。她约着齐薇薇一起打车走的，因为齐薇薇比她住得还偏僻。

齐薇薇很兴奋，她看不出程意玫的心思，只是沉浸在自己参与了班里活动的自豪感里。

作为一个没有颜值，没有智商，没有地位，没有财富，没有……在程意玫眼里，齐薇薇真的是一无所有。但是，此时的齐薇薇却两眼放光，神采奕奕，让程意玫莫名地生出几分嫉妒。

“李红梅约我一起去做美容，然后去做瑜伽。”齐薇薇沉浸在跨进了单位核心层的激动里。

程意玫心里冷笑，“你不就是去给人家打杂，衬托别人优秀的吗？”

嘴里却关心地说，“练瑜伽要注意保护自己，网上说好多人拉伤了身体。还有美容，那些美容院的产品很多对皮肤有伤害，只是追求一时的效果。”

齐薇薇那里一时语噎，刚好程意玫到家了，她想留下打车的钱，被齐薇薇严词拒绝。

程意玫喝得不多，她的酒量从来都会用在刀刃上。因此，当一辆白色雪铁龙从她面前疾驰而过的时候，她第一秒钟就认定那是他们家的车，驾车人是老公李辰东，副驾上坐了一个女人，因为是初夏，开着车窗，车里飘出的香水味似曾相识，是李辰东身上若有若无的味道。

从车子行驶的方向判断，他们是刚刚从程意玫家里离开。

程意玫拨了李辰东的电话，关机。程意玫让男同学们激发出来的好心情被这个电话的提示语一扫而光，程意玫僵在马路上，脑子里冒出来的都是马上约个男同学开房去。

程意玫其实老早就知道李辰东有情人，这个她能接受。她自己也偶尔用身体交换一些利益，心里也没觉得对不起谁，她有自己的判断标准，你作为丈夫给不了我，我去外面要，无可厚非。因此，她也接受李辰东去外面找缺失。只是，今晚她却有种说不出的愤怒。

程意玫加快脚步回了家，空气里依然飘着那种熟悉的香水味，她冲到卧室，大床上没有异样。掀开盖毯，里面的床单和枕头上没有异物。她转去客厅，沙发也静悄悄地待在那里，默然地看着她。卫生间的墙角，程意玫发现了一缕棕红色的长发。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就是那个棕红色头发的女人。

程意玫认识这个女人。

这是她忌惮的人，因为关系到李辰东的前途。她是李辰东的主管领导。

程意玫觉得她不该恨这个女人，因为是这个女人帮李辰东调动的工作岗位，并且一直在工作中支持李辰东。假如没有她，李辰东可能早早地就被边缘化了。

在决定嫁给李辰东之前，程意玫也是认真考虑过的，她从心底鄙视李辰东，无论怎么努力，也激不起她的类似爱情的东西，但是，就像做投资，她把所有的条件做了排列组合，包括自己的，李辰东的，还有其他人的，最终，她觉得嫁给李辰东是最划算的。

现在的她隐隐有些后悔，她觉得自己在做投资预案时，可能忽略了什么。是什么呢？

程意玫把那缕头发从角落里捡起，放到一个显眼的位置上，然后就换好衣服，躺在了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在枕头上闻到了那个香水的味道。

这是一种好闻的香味，不是普通的花香和水果香，这里面有一种怪怪的味道，清冽、模糊、迷醉、放松……程意玫想了好多跟味道不搭界的词儿，都描述不出来这种味道，这一晚她豁然开朗，她知道那是两性相交以后的体味混入了香水里的味道。

这是专属于他们俩的味道，跟程意玫没有关系。

李辰东还没回来，程意玫并不担心，她对于李辰东的把握还是有的，不论李辰东跟他的女上司有着怎样的水乳交融，她都不担心自己的婚姻，因为那个女上司要的不是婚姻，并且，假如李辰东自己没有了婚姻的保护伞，人家压根就不会选他。

程意玫心里有些烦，但是说不出烦的是什么，在齐薇薇眼里，程意玫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除了大富大贵，其他的都有了，但是齐薇薇的羡慕对于程意玫来说算什么，被个下岗职工羡慕不是程意玫的目标。她有更高的追求。只是，她一时又说不清楚自己追求的是什么。

李辰东回来了，轻手轻脚的。程意玫心里想，心虚呗！她闭着眼睛装睡，耳朵支着，听见李辰东洗漱、换衣服，然后慢慢地躺在床上。

两个人睡一个床，但是被子是分开的。程意玫的嗅觉却异常灵敏地嗅到了那个气味，她一下子兴奋起来，内心剧烈地涌动着，这种兴奋让她辗转反侧，程意玫听了一夜李辰东满意的鼾声，她内心的各种思绪让她的被窝里热流涌动，早晨醒来，她的两颊通红，眼里血丝满布，心里却终于有了决心，她想要过一过属于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