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又一次沉睡在宁静之中,虫鸣让它更加寂寞。老人的烟卷刚刚点上,星火在指间忽明忽暗,宛如跳跃的火狐。
月亮是缺的,像一把废弃的镰刀被丢在天边。老人蹲在自己家的墙角,望着门前寂静的砂石路,目光和夜色融为了一体。融为一体的还有身上穿的衣裳。这身衣裳不知道穿了多少年,老伴还活着的时候,已经穿了两年,如今老伴入土又三年了,这四个口袋的老式中山装还在他身上披着。女儿中秋节送来的月饼已经吃了快一个月,天也开始慢慢有了凉气,特别是入夜以后。老人便想起了这件衣裳。左手边的口袋下方,三角形的补丁还在,去年开了线,是自己动手缝的。那补丁扎眼的色彩还在,因为选布不当,曾经还对老婆子一顿指责。老婆子并没有生气,她怎么会生气呢,微笑着说:“一把年纪了,讲美给谁看。”端着针线筐走进屋里去了。
老人抽了一口烟,指间火光一闪,照亮了嘴边灰白色的胡茬。一个半大孩子拎着手提灯从猪圈前经过,扭头看向这边的门扉。大门比夜空稍微亮一些,门旁的星火让他心里一惊,灯光扫了过来。老人不高兴了,骂道:“谁家吃屎的孩子。”
原来是个会喘气的,孩子平静了下来,回嘴道:“老鬼~。”走过去了。
老人背靠着青砖青瓦房,身上穿的是藏蓝色外套,脸和手因为在阳光下长期烘烤,如走在黄昏里的老黄牛,尽显深沉。此时,月牙儿爬上了树梢头,老人脚下已经落了三颗烟头。每一颗都被他吸到最底部,手指夹不住了,只剩湿憋的两层纸才舍得丢下。
年近八十的老人怎么舍得浪费东西呢。
烟叶是自家菜园种的,卷烟的纸片是孙子早就不用的作业本。老人每次想抽上一口都要踌躇一番,先找一个安逸的地方坐下:田头一块整齐的草地,门前一块光滑的石头,即便是邻家的一处墙根,也得瞅瞅有没有蚂蚁从此经过。
在撕纸之前来回捋一捋,确保纸张的平整。撕纸时老人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左一下,右一下,一块两指来宽三寸来长,四角分明的纸片就在指间萦绕了。即便是现在,在漆黑的夜里,老人也能完成的丝毫不差。
纸片出来了,中指食指大拇指一起捏来的烟丝,如田间播下的种子,两个来回便堆积成一座延绵的山丘,长长的一条横卧在眼前。老人伸出舌头,在纸片的边缘这么一舔,手指紧接着一转,便成了一根烟卷。若是天干地燥的农活之余,口头干渴,他也会在一嘴枯黄的牙齿上蹭一蹭,得天独厚的粘合剂就有了。
接下来是最享受的时刻。火柴一划,那些平日里被无数次打量过的,田野、天空、树梢和地上跑的阿猫阿狗,一瞬间又开时演绎着某种精彩,让人忍不住面露微笑。
这偌大一个空无一人的宅子也不再只是寂寞,不再只是苍白的等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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