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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妈妈
“叮叮叮......”
放学铃声急促地响起,随着老师下课指令,教室里一片欢呼雀跃,有人已经背上书包欢快地冲出去,有人三三两两结伴一起走出教室。陈成把课桌里的书一一拿出来,放在桌面上,仔细把书边一一对齐,又用掌心在四边一一比对,确认整齐无误后,他从课桌里抽出一张标注着98分的语文试卷,认真对边叠好,夹进最上面的语文书里,把书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
他看着上面的语文书,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今天语文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说:“陈成这次进步很大,从之前的80分以下到98分,大家要向陈成看齐。”
陈成是一名小学五年级的学生,成绩中上等,最好的科目是数学,每次考试几乎都是95分以上,英语能考到90分,最差的是语文。这次语文和数学考一样的成绩,又受到语文老师的表扬,陈成心里开心极了。他想把自己的好心情跟同桌分享,一转头发现同桌正耸拉着脑袋,眼眶里泛着水珠,一时之间想说的话被硬逼回肚子里。看着同桌试卷上红色99分,不明白他为什么愁眉不展。
陈成收拾好书包,教室里只剩下三个学生,陈成独自走出了教室,走回了家,他走得又快又急。
如果妈妈知道我语文考了98分,班里第三名,暑假就不会让我去补课了吧?就能回爷爷家了吧?
想到可以回乡下爷爷奶奶家,他觉得背上的书包也比平常轻了不少。
回到家,看到妈妈正在厨房择菜。
陈成欢快地一蹦一跳到妈妈身旁,“妈妈,我考了98分。”
陈成仰着头,笑颜如花地看着妈妈。
“98分是一百吗?”妈妈接过试卷,她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像陈成一样喜笑颜开,脸色反而阴沉了下来。
妈妈接着说:“虽然这次期末你进步了10分,你要知道为了让你语文考到一百分,我花了多少钱。这个暑假你哪儿都不去,去补课。”妈妈语气坚定不容反驳,在“补课”两字上加重了音。
陈成向一旁的爸爸陈飞宇投以求助的眼神,爸爸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
陈成眼里的光彩越来越暗,最后变成阴郁的灰色。
看着儿子神色暗淡的样子,妈妈顿时火冒三丈。 “你做这个样子给谁看?”
妈妈把手上的试卷翻来覆去,充满怒色的双目在这份满是✔️试卷上寻找问题。
妈妈指着试卷上的用红笔画了个小圈的位置,怒斥道: “你这里点个逗号干什么?”
“字歪七扭八的,怪不得没100分,暑假给你报个书法班练字。”
一声高似一声的声音,惊醒了在角落里熟睡的狗子,狗子陡然睁开双眼,望着那个站在妈妈面前的小人儿陈成,只见他眼泪已顺着脸颊无声地淌着。
狗子摇晃着尾巴走到小人儿旁,用背脊蹭了蹭陈成的腿,陈成看着狗子悲悯的双眼, 哇得哭出了声。
一旁看电视的爸爸,依旧盯着电视里的相声,时不时爆发出咯咯的笑声。
妈妈脸色阴沉地进了卫生间。
狗子停下转圈圈,一颠一颠地走到爸爸跟前,吐着舌头趴在地上。
哭声越来越小,最后成了一声一声的抽噎声。陈成缓慢地挪动自己的脚步,走近房间,关上门,他的喜悦被一阵冷漠的暴风雨浇得透心凉。
没有人能替他高兴、没人能替他高兴....
陈成打开带锁的抽屉,里面有本子、画本、铅笔、圆珠笔、彩笔。他拿出最上面的本子、一支圆珠笔,翻开本子,第一页是一团黑色乱七八糟的笔迹,纸张沿着笔迹裂开,一连六页都是破烂不堪的样子。他不记得是什么时侯画的,只隐约记得妈妈骂他是废物,爸爸在一旁责怪他不应该惹妈妈生气。
他把笔握在手里,把本子翻到第七页,手里握着笔用力地划着,眼泪再次从他眼眶里流下,他强忍着不哭出声。他记得上次他在房间里哭出了声,妈妈隔着门粗声粗气地说:“男子汉大丈夫,就知道哭哭,争气一点不就好了?”
他越划越快,眼泪越流越快,时间一分一秒的溜走,他的手臂开始发酸,嘴里喘着气,他止住眼泪,停下手里的动作,双眼变得迷离,他眯着眼睛从椅子上下来,黑色的拖鞋踩在地板上,地板上的眼泪和鞋底的灰迹,形成一连串的鞋印。
陈成走到床边,躺下,闭上眼睛,意识变淡消失。
2 吵架
陈成蹑手蹑脚靠进门,把耳朵贴在门上,极力想听清里面的对话。
“你什么时候和那女人联系的?”妈妈愤怒的说话声。
随后是椅子倒地的哐当声。
“你个妒妇,她是儿子的老师,我跟她联系不很正常吗?”
“你还有脸骂我,你两分明就约着在咖啡馆见面了。”
“咖啡馆是公众场所,你不知道? ”
“谁知道你们从咖啡出来,去哪儿了? ”
“莫名奇妙。”
向门这边走来的脚步声,陈成还没来得及反应,房门啪的一声被打开,出来的是怒气冲冲的爸爸,陈成整个人保持着窃听的姿势僵在那里。
爸爸径直从陈成面前走过,陈成站好,听到啪的大门关闭的声音。
妈妈站在陈成一米开外的地方,颓废地坐在地上,双眼空洞无神。
陈成站在原地,叫着:“妈妈....”
妈妈毫无反应。
妈妈张燕是一位家庭主妇。陈成记得在他三岁的时侯,妈妈爱坐在镜子前,往脸上上涂抹东西;爱买衣服,在身上换着一套又一套的颜色鲜艳的衣服;爱逛商场,总是买一些各式各样的东西回来。
到他六岁的时侯,爸爸有一段时间同妈妈一样整天呆在家。那段时间妈妈总是反反复复问爸爸:“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也是那段时间妈妈不再经常外出、照镜子、穿鲜艳的衣服。
如今陈成10岁,妈妈看着远没有以前漂亮,随便一件短袖、长裤,脸色蜡黄,脸上时不时冒出几个红色的痘痘,随便绾了一个马尾。
爸爸却益发地意气风发。爸爸是从事律师职业,前几年一件西服穿两三年,内里白衬衫穿到领口发黄,如今无论什么时侯领口都是洁白如雪,纤尘不染。
陈成看着妈妈,妈妈脸上没有眼泪,她一动不动。
家里时常爆发争吵,陈成早已习以为常。他的爸妈时不时拌嘴,然后是冷战,接着是妈妈开口向爸爸要钱,最后两人和好。说是和好,在陈成看来,其实也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问一答。
对于他两的爱情故事,陈成没有听到妈妈讲,爷爷和他讲了一点,说是两人是家里介绍认识的,结婚前两人见过三面,结婚后半年就有陈成。
今天两人的争吵,和往常大不一样, 妈妈像失了魂一般,爸爸离家出走。一股强烈的不安感袭上陈成心头,陈成走回房间,关上了门、灯,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床上,脑子里闪过一个个念头。
爸妈会分开吗?
如果分开我就是个孤儿了。
语文老师那么严厉,从没给我送礼物,妈妈虽然凶,可是妈妈会给我买薯片、变形金刚、飞机、汽车......
悲伤如藤蔓般从他的双脚向上缠绕、蔓延,勒得他有些窒息,他下床,走到书桌旁坐下,打开抽屉拿出绘本、深红色的油彩笔,在纸上缓慢胡乱地画起来。
杂乱的笔迹,厚重的红色,像是鞭子鞭笞皮肤形成的血痕,触目惊心。
他停下笔,举起纸张,眼里露出一抹诡秘的笑意,嘴角微微上翘。
他放下“画”,走到床前,躺下,闭上眼睛,意识暗淡。
陈成感觉自己站在屋顶上,周围一片安静且被火光覆盖,在燃烧的屋顶前半暗半亮的空地上,人群向着大火里跑去。在人群后面是一个身材高大,拥有九个头的庞然大物,向着人群迈动着它的巨掌,伴随着巨掌落地空气中回响着嘭嘭巨响,大地也随之震动,人群因这震动奔跑的步伐变慢,有人摔倒,有人跑起,有人跌坐在地上,却没有人发出声音。
九头怪物的头平行散开,每个头上有一双大圆眼,连接每个头的脖颈柔软无骨地灵活随着大圆眼摇摆,正中间的大圆眼在人群中左看右看,最后在人群中锁定穿着深红色衣服的女人,九个头上的嘴巴向着深红色衣服的女人猛的张开血盆大口,伸向深红色衣服的女人近侧,眼见要被吞噬。
“住嘴。”陈成大声呵斥。
正中间的大圆眼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高处屋顶的陈成,黄色的火焰照在陈成身上,给陈成镀上一层尊贵的色彩,九头向后退行两步,闭上嘴,虔诚地低下了头。
人群扭头看了眼身后的九头,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了看陈成,学着九头的样子,停下脚步,虔敬地低下了头。
清晨醒来,陈成心情放松,他起床穿好校服,走出房间,狗子见房门打开,来到陈成身边,仰头看陈成,陈成低头回望狗子,接着环视一圈,爸妈的房间关着,厨房冷冷清清。陈成走到爸妈房门口,敲房门。
“妈,我今天要上学了。”
没听到任何回答。
陈成对无回应早已司空见惯,他走进卫生间,从洗手台下方抽出垫脚凳,站在上面,刷牙、洗脸,又回房间存钱罐拿出10元 ,背上书包,走出了家门。
学校离家里并不远,走路10分钟,途经包子店。
校门口聚集了大人、小学生,有学生从车里走出来,站在校门口向着车内的大人挥手;有学生从摩托车上下来,接过大人手里的书包;有学生和大人手牵着手,大人背着书包,直到校门口才松开手,书包才回到学生手里;有学生同陈成一样,一个人。
陈成看了看手表,离上课时间还有10分钟,他大口大口地吃包子,因吃得太快,陈成不住的咳嗽,脸被胀红,一边走一边咳嗽,口水飞溅,直到教室门口咳嗽仍然不止。身旁经过的同学,有的捂着口鼻,不紧不慢地从陈成身边走过,有的厌恶地瞥了一眼陈成从他身边跑过,有的经过陈成身边鄙夷地吐槽陈成不讲卫生。
教室里的同学,三三两两地说话吵闹,少有注意到进来的陈成。陈成在学校里独来独往,其实他并不喜欢自己一个人,他也想有自己的好朋友,和同学们一起玩游戏、嬉闹。教室里的欢声笑语,似乎与他毫不相关。
陈成从入学后结交的朋友,妈妈不是说他们习惯不好,就是说他们成绩不好,总之就是一句话,要好好学习,别老想着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在妈妈的监视下,陈成的生活中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陈成喜欢在乡村生活,在那里爷爷不限制活动范围、不评价结交的朋友,陈成可以自由地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玩耍,他们虽然穿着颜色发旧的衣服,可是他们的笑容,陈成感到舒畅又快乐。
爷爷和村东头的李大爷共养一头牛,在爷爷放牛的日子,爷爷一只手牵着陈成的小手,一只手牵着牛绳子。到山上拴好牛绳,爷爷会带着陈成在山间田野里找各种野果山花,在山沟溪涧里捉鱼摸虾;在爷爷休息的日子里,爷爷会带着他去菜地里除草、摘菜。爷爷地里的黄瓜、苦瓜、番茄、茄子长着奇形怪状,远没有超市里的好看。
在上课铃声响之前,陈成跑去饮水机前给自己接了一壶水,喝了口水,咳嗽终于停下来。
陈成在座位坐定,深红色的连衣裙伴随着铿锵有力的高跟鞋声,飘进教室。
陈成怔了怔,梦里的九头怪物、火光记忆被唤醒。
哦,语文老师常穿深红色连衣裙。
爸爸喜欢老师?
爸爸如今还没有回来,老师知道爸爸在哪儿?
问题的症结都在老师身上,陈成的目光停在老师身上,老师的嘴张开了又合上,老师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着什么,老师拿着课本从讲台上走了下来,边读边走,老师走近他,越走越近,老师拿书碰了碰了他的手肘,老师从他身旁走过。
下课,老师把陈成叫到办公室,温柔地问:“今天上课开小差了?”
陈成低着头,没回答。
“我提醒你,你怎么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陈成依旧低着头,没有回答。
今天一天,陈成的身在教室,心思早已飘远,至于老师讲了什么,他一字一句都没听到。
终于挨完白天的时间,陈成疲惫的走出教室,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今天晚上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做饭?
3 爷爷
陈成推开家门,狗子在门口摇摆着尾巴。
“成成回来了?”半黑半白的头发,肤色黝黑,眼角满是皱纹的爷爷从厨房走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拭。
陈成的喜悦从头顶灌入,他开心的叫着:“爷爷......”边喊边扑入爷爷的怀抱。
“哎呀,爷爷的围裙上全是油,别脏了你的衣服。”爷爷嘴里虽然责备,双手却把陈成搂进怀里。
“成成最近有木有好好吃饭?”爷爷轻轻地拍着陈成的背。
陈成珉了抿嘴唇,他想起早上吃包子噎得咳嗽好半天,心里想着,嘴上却并不愿同爷爷讲。
爷爷推开陈成,低头看到陈成紧抿的嘴唇,老人眼里泛出水光,重新又把陈成抱进怀里。
“成成,这几天想吃什么告诉爷爷。”
陈成点了点头。
“说了半天背包都忘记给你取了。”爷爷走到陈成身后,取下陈成背上的书包。
“书包可真重,爷爷明天早上送你去学校,下午去接。”
“真的吗?”陈成仰着笑脸看向爷爷。
今晚有爷爷,明天一天有爷爷,陈成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爷爷嘱咐陈成洗手,自己去到妈妈房门敲门。
“闺女,出来吃饭了?”
房门打开,穿着黑色齐膝短裤,宽松白色短袖,披散着头发,面色蜡黄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爸,我没胃口。”
“你看你又瘦了,多少出来吃点,吃完我跟你聊点事儿。”老人生怕儿媳妇不同意。
中年妇女松开握着门把手的手,走向餐桌。
爷爷吃饭时定下了规矩,吃饭时不讲话。三人沉默地吃完饭,爷爷让陈成进房间,自己则和儿媳妇各坐在两侧的单人沙发上。
客厅里的谈话,陈成听得不真切,他侧身把耳朵贴在门上。
“闺女,你和陈飞宇的事情,我听说了。”爷爷语气温和。
“这么说今天是来数落我的?”儿媳妇一听说和丈夫吵架的事情,情绪激动。
爷爷挥动双手,忙说:“不是的,不是的.....,今天我是替陈飞宇来道歉的。”
爷爷见对面的儿媳妇,情绪稳定下来,接着说:“本来今天他要和我一起回来,把事情说清楚的,可是他临时有事,我就厚着脸皮先来了。成成的语文老师加他微信,是向他咨询法律方面的事情,那次两人见完面就各自回家。”
说着爷爷掏出一个套着黑色手机壳的手机,打开聊天界面,送到对面儿媳妇的面前。
老师:“谢谢你提的建议,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陈飞宇:“不客气。”
儿媳妇看着仅剩的两条消息,厌烦地说:“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当时他不说清楚。”
“这个他确实没有做好,我听说后,在电话里就已经骂过他了。”爷爷表情诚恳,儿媳妇的脸色渐渐舒展开来。
“如果你能原谅他,我就叫他晚上回来。”
“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一家人误会说开了就行。”
爷爷暗叹:“儿媳妇还是好儿媳妇,就是两人合不来,早知道就不催儿子早结婚,让两人多点时间磨合磨合。”
爷爷有时候会跟陈成聊起奶奶,“你奶奶死得早,如果不是他去得早,咱们家呀,可不是现在这样子,至少你爸妈会更疼爱你。”
4 爸爸
陈成紧贴着门的耳朵,因长时间的挤压而发麻,陈成用手揉了揉耳朵。
不一会儿陈成听到开门声,紧接着是爷爷的喊叫声。
“飞宇,你回来了。”
“来来,这边坐。”
陈成感受到爷爷口气里的放松和开心。陈成推门走了出去,进到客厅。
满脸胡渣,身着炭灰色西服,一尘不染的衬衫的中年男人坐在正中间的三人座沙发上。
爸爸瞟了一眼陈成,随即又收回目光,眼神空洞地望着电视的方向。
“回来就好,你们三个看着都瘦,两人过日子,吵吵闹闹再所难免,只不过吵架归吵架,要多为孩子想想,别因为两个大人吵架,搞得孩子都没有吃的。”爷爷一边语重心长地说着,一边怜惜看向陈成。
妈妈扭过头,瞧向陈成,眼泪不知何时噙满眼眶,顺着脸颊流出来。
爸爸起身,从陈成旁边径直走向卫生间,临近门口,语气平淡地说:“我困了,去睡了。”
在陈成印象里,爸爸不苟言笑,笑容和话语只在接电话、看视频时才显露出来;爸爸不做家务,回到家随手脱袜子、鞋子、衣服;爸爸最多的姿势就是坐着,不是坐在沙发上,就是书桌前,手里不是拿着手机,就是资料;爸爸说的最多的话,是“今天的菜有些咸”、“钱怎么这么快就用完了”;爸爸假日里表现得很忙,笑着打电话出门,笑着打电话进门。
爸爸不关心陈成的学习、生活、心理,妈妈却是事无巨细地关心他的生活、学习;爸爸看着轻松而又自在,妈妈眼神空洞麻木。
在爷爷的协调下,生活又回到往常的样子。
5 再见
期末考试后,陈成开启了暑假生活,妈妈果真送陈成去书法班练字,另外还安排了游泳班。炎热的夏季,陈成辗转于家、书法班、游泳班,疲惫感让陈成丝毫想不起来做暑假作业,也没心思逗弄狗子,却越发的想念爷爷以及乡下的伙伴。
一周后突然传来一个噩耗。
爷爷失去意识躺在地里被领居发现,送往村里卫生院,诊所医生检查一番后,建议转往市大医院检查。
上午收到消息,爸妈、陈成三人急忙赶往乡下。
陈成终于回到夜思梦想的乡下,乡下还是那个乡下,他去过的沟涧溪流、山野田地还是那个样子。
隔壁家传出小伙伴哭喊声,“我要去,我要去。”
“去什么去,隔壁大爷快要死了,去了干嘛?”隔壁赵婶的呵斥声。
啪的一声,隔壁房门被关上,再没有声音传入陈成耳中。
爷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上的皱纹增多,手臂上出现淡淡的紫色斑,站在床边陈成还闻到酸臭味。陈成死死地盯着一动不动的爷爷,爸妈的脸色凝重,爸爸凑到床头,伸手到爷爷鼻子下,脸色变得越发凝重起来。
“拨打120救护车。”爸爸语气沙哑地对着妈妈下达着命令。
“救护车来这里吗?”
爸爸暴躁地说: “哪来的那么多话,叫你打就快打。”
终于妈妈拨通了120,半小时后120救护车赶到乡下,爷爷被送往市里的医院。整个过程,陈成只是安静地随着救护车进入医院,又安静地等在手术室门外。爸爸满脸焦急地在医院门口踱步,妈妈哭红了眼。
手术室的灯由亮变暗,陈成感觉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陈成只看到一个白大褂从熄灭的手术室里出来,爸妈上前围住白大褂,白大褂口里吐出了,他最不想听到的话,“病人宣告死亡,已转往太平间。”陈成感觉全身的力气被这一句话抽走,他瘫倒在冰凉的铁椅上。
“怎么会,我爸他明明身体很健康,怎么突然之间就......你们是不是诊断错误。”
白大褂满脸不悦地说:“你们可以办理转院。”
爸爸如泄气的气球,双眼空洞,“我爸是什么问题?”
“急性脑血栓。”
“我们想去太平间看看。”
陈成想随着去太平间见爷爷,强撑着坐了起来。
“陈成,你不能去,在这里等我们。”妈妈伸手拦住跟在后面的陈成,
陈成哽咽着恳求道:“我、想、去.....”
可是最终陈成也没拗过妈妈,目送着爸妈消失的背影,强烈的白光似乎成了吞噬万物的怪物,陈成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世界上最爱他的爷爷啊,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他。
陈成浑浑噩噩跟着爸妈回到家,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行驶地汽车里时不时响起一阵阵啜泣声。
回到家,陈成和爸爸回到房间,妈妈进到卫生间。
陈成坐到书桌前,拿出画纸,一边抽噎,一边画着九个圆,圆上对称画两个小圆圈,两个小圆圈中间画一竖线,竖线下再画一条横线......画好后,他把画靠着墙壁,立起来,双掌合十举在胸前,嘴里喃喃: "九头神,你把爷爷带回来给我吧?”
陈成虔诚地恳求,静等神明的回复。
长时间的注视,双眼发酸,陈成惊喜地跳起来,他看到那一条横线,一张一合,“你睡吧,在梦里,我就是你的爷爷。”
梦里,爷爷?
陈成伏在桌子上,闭上眼睛。
路灯照映的街尾,倒映出一个巨大人形阴影,陈成抬起头,一个庞然大物显现在眼前,它长着细细的脖颈,半黑半白的头发,眼角依稀还能见到皱纹。
“爷爷,爷爷…”陈成扑到‘爷爷’跟前,抱住庞然大物的脚踝。
“成成,爷爷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了。”‘爷爷’弯下头,泪眼婆娑。
陈成低声地啜泣。
“成成啊,这世间没有好人,让我把他们都消灭了吧?”
“爷爷,你要吃掉他们吗?”陈成仰着闪着泪光的双眼,看着细细脖颈。
“嗯,没有你的允许,我便没有办法办到。”
“为什么?”
“因为你是这个世界很重要的人。”
陈成用手揩掉眼泪,转而笑了起来,“那就去消灭他们吧!”
‘爷爷’现出九个头,九个嘴向着街道旁的房屋喷火,四周房屋开始燃烧起熊熊大火,熟睡的人民猛然被烫醒,惊慌失措的叫着。
‘爷爷’越喷越兴奋,人民的惨叫声越来越大,陈成露出会心的笑容。
........
家里为爷爷准备了后事,陈成并没有太悲伤,他的‘爷爷’并没有离开,在梦里陪他消灭一个一个‘坏人’,比如未借给他橡皮的同桌、责怪他未认真听讲的数学老师、未给他盛他爱吃的土豆的食堂阿姨......
爷爷的丧事结束后,爸爸坐在客厅正中间三人座的沙发上,妈妈坐在左侧单人沙发上,陈成被爸爸安排坐在右侧沙发上。
“我有了一位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我们准备结婚。”爸爸语气平淡,好似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爸爸要结婚?那也就是爸妈要离婚?
陈成吃惊地看了看爸爸,又扭回头望了望妈妈,两人异常平静,看不出情绪。
陈成颓丧地坐在单人沙发上。
“儿子和房子归我。”妈妈话语中透着不容质疑的语气。
“好,你还有什么要求?”爸爸的语气出乎寻常的温柔。
“没有什么要求,我只要你记得你是儿子的至亲,以前他有爷爷疼,现在爷爷不在了,你不能像以前一样冷漠地对待儿子。”
妈妈顿了顿,接着说:“哎,我....在痴心妄想,你....以前就不关心儿子,离婚后......你怎么会更爱儿子呢?”声音哽咽,断断续续。
爸爸回头,陈成和爸爸的目光撞在一起,爸爸的目光里不是淡漠,相反陈成感到一丝温暖。
“我答应你,只不过如你所说,我和儿子没什么感情,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们一些生活费。”
“我不要你的钱,如果你有心,给儿子存一笔钱吧。”
爸爸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好。”
........
陈成安静地听着,没说一句话,终于爸妈商量完,爸爸离开家,妈妈走到陈成面前,把陈成抱在怀里痛哭流涕。
晚上陈成在梦里,‘爷爷’吃掉了爸爸。
6 重生
之后的两年里,妈妈并没有过多的干涉陈成的生活,她一边送外卖,一边想找份满意的工作。
妈妈早上在陈成还没睡醒的时侯出门,下午放学陈成回到家,能见到妈妈在等他吃饭。妈妈吃饭时手机不离眼睛,陈成给妈妈夹菜,妈妈微微抬头,说了句“谢谢”;陈成喊“妈妈”,妈妈轻声地应了声。
在这种相处中,陈成感觉妈妈变得和之前不一样,外貌变黑、瘦了,脾气却变好,笑容变多,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爸爸在离婚后的半年里,举行了婚礼,妈妈和陈成都没去。爸爸每个月给陈成一些零花钱。
陈成的生活,不再被人时刻关注着,变得自由而颓败。他成绩一塌糊涂,屡次遭到老师的批评;课桌里的书、试卷,被他胡乱地塞进课桌;结交的朋友吸烟、打架、喝酒,他也跟着吸烟、打架喝酒。
在自由和颓败中,陈成感受到快乐、踏实,但同时他始终觉得自己的心里空了一块,怎么补也补不上。
直到有一天,他才知道答案。
进入初一上半学期里的一天,在游戏厅旁边狭小的过道里,陈成和朋友们拦住一个身材瘦小穿着校服的学生,陈成站在人群前,双手插兜,厉声说:“把你身上的钱都拿出来。”
瘦小学生战战兢兢地缩在角落里,声音发颤,“我....没有....钱。”
对方的弱小害怕,让陈成感到兴奋,走向前去想要翻瘦小学生的衣兜。
正在陈成靠近瘦小学生时,瘦小学生从裤兜掏出一把小刀,在空中胡乱挥舞。
陈成后退几步,“呸 ” 对着瘦小学生吐了一口痰,“丫的,还有刀,兄弟们上。”
陈成朋友们中冲出四个人,按压住瘦小学生的四肢,陈成上前夺过小刀,对着瘦小学生的大腿刺出,鲜血立马向外涌出。
“啊,啊,好痛.....”瘦小学生不住地叫着。
在场的人呆在那里面面相觑,有人喊到:“打120。”
瘦小学生最终被送往医院,陈成一伙人被认定为寻衅滋事,押往少管所教育一至两年。
妈妈来少管所看望陈成,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嘴里不住地对陈成道歉,“都是妈妈不好,没给你提供好的环境,都是妈妈不好。”
陈成感觉妈妈鬓角长出了的白发,眼角出现了细密鱼尾纹。
妈妈老了。
那一瞬间,陈成明白自己内心空出的那一块是什么。
是爷爷慈爱的目光,是老师的表扬,是妈妈因为他感到的骄傲,是爸妈们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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