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她哪里能想到王敬要问的是这个?
她再抬头看李游,李游的脸竟然也红了……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游讪讪地笑着:“这里……这里有风,都听不清……要不,你们还是「借一步」说话吧?”
桃叶低着头,灰溜溜地离开了摊位,走到不远处的一条小河边,那是秦淮河的支流。
王敬拄拐,紧跟着桃叶,一直走到僻静无人处。
桃叶很生气,停下脚步就回头怒怼王敬:“你什么意思?你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问出那样的话?”
“对不起,我知道不合适,但我确实需要单独和你谈谈。”王敬的脸上倒是平淡,恍若无事人一般。
“你……”桃叶瞪着王敬,真想狠揍他一顿,可是心里又舍不得……
她朝王敬翻了个白眼,又吐舌头,装腔作势地大吼:“要不是看你是个瘸子!我早就把你推到河里去了!”
王敬不禁笑了一下。
桃叶看得更生气了:“你笑屁啊?”
“你和阿娇,真的好像,尤其是发脾气的样子。”王敬眉眼弯弯,像是又在怀旧。
桃叶越发觉得生气,当真推了王敬一把!
但是,王敬并没有被推到河里,他虽然拄拐,站得依然很稳。
桃叶大吼:“我讨厌你把我当她的替身!”
王敬收敛了笑意,眼神变得有点飘忽:“我不会把任何人当作阿娇的替身。只不过,每次看到你的时候,都会让我不由自主地怀疑,你是不是被阿娇魂魄附体了?不然,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脾气秉性都如此相像之人?”
“你才被鬼魂附体了呢!你们全家都被鬼魂附体了!”桃叶破口大骂了两句,仍然愤愤不平着。
王敬又忍不住笑了。
桃叶捡起一个石头,想砸王敬,却还是没有,她转身将石头砸向河中央,激起一圈圈波纹。
她心里很难过,他在她身边的每次出现、一颦一笑,全都与满堂娇有关,如果她不具备与满堂娇相似的性格、如果她不曾与满堂娇的命案有关,哼……他压根不会记得她是谁!
王敬望着桃叶,郑重其事地说:“我是真的有几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如实作答。”
桃叶面对河水中太阳的倒影,心情烦躁:“你不就是想问我埋她那天,身边是不是还有一个男人吗?就算有,那又怎么样?”
“那个人是谁?”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算是我求你,好吗?”王敬投来恳求的目光。
桃叶的不满,渐渐变成了疑惑:“你为什么一定要追究那个人的身份?一个证人和两个证人,有区别吗?”
王敬摇了摇头,语气很肯定:“他不是证人,他就是害死阿娇的凶手。”
桃叶心头猛地一震,她影影绰绰回忆起偶遇满堂娇的那个夜晚……那个砍向满堂娇主仆的杀手,身高体型似乎和陈济多有相似!
而且,杀手作案后就消失不见,四处黑洞洞的没有半个人影……可是在满堂娇咽气后,陈济却忽然自远处跑过来……
这么一想,桃叶也觉得,完全有可能是陈济先扮作黑衣人杀手杀死满堂娇主仆,然后又走远脱下夜行衣,返回现场!
桃叶不太想得明白,她呆呆地自言自语:“可是……陈济为什么要杀满堂娇呢?”
“陈济?真的是陈济?”王敬追问,只是为了确定事实、不能有分毫误差,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
桃叶点点头。
王敬思索着桃叶去到王家前前后后的事,又问:“那么,你假扮阿娇,混入王家,也是陈济唆使的吧?”
桃叶又点点头,但她很好奇:“你怎么知道?”
“我已经大概捋清楚这件事的原委了。”
“啊?”桃叶只觉得脑袋里一团浆糊:“什么……什么原委?”
王敬十分认真地告诉桃叶:“我猜,陈济就是因为发现了一个与阿娇性情相似的你,才对阿娇痛下杀手,好使你顺利取代阿娇,潜入我家。你单纯无知,容易被他掌控,也就容易替他办到他想办的事。”
桃叶听得闷闷的,她记得司姚说过,陈济与满堂娇素未谋面,又怎么知道满堂娇的性情如何?
于是她弱弱问了句:“陈济……认得你妻子?”
王敬知道桃叶在疑惑什么,便为她解说:“在阿娇未出阁时,陈济也曾登门提亲,但被阿娇一口拒绝了,阿娇一向说话难听,当众让陈济下不来台,陈济就记了仇。在阿娇嫁给我之后,他总想找我们家的麻烦,京中也因此传出一些闲言碎语。后来大司马替他求娶公主,他要遮丑,就对先皇、太后等谎称与阿娇素未谋面。”
桃叶恍然大悟,难怪当时她以满堂娇的身份从王家嫁到陈家,王敬并未对那桩婚事的由来感到稀奇,却只当作是满堂娇的「赌气」。
桃叶听着王敬描述的陈济曾向满堂娇求亲之事,再想起满堂娇被害时的惨状,顿时又毛骨悚然:“一个人,竟然可以亲手杀死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他也未免太可怕了……”
王敬又继续揣测:“他……是不是还活着?”
桃叶不想欺骗王敬,只能点点头。
“他在哪?”
“你……你是想找他寻仇吗?”
王敬略略发笑,笑得有些轻蔑:“他害死的,是我挚爱之人,难道你认为我不该寻仇吗?”
桃叶目光平移到水中央,河面上的浪花席卷着碎碎的阳光一起翻涌,看得她心神不宁,她只怕王敬寻仇不成,反被陈济所害。
“他到底在哪?”王敬又问了一遍。
桃叶又把目光投向王敬,怀揣着一颗不安的心:“起初,他告诉过我要去永昌郡,投奔永昌王。后来,他达成目的后,就再也不与我联络了,我也就不知道他在哪了。”
“达成目的?”王敬没太明白:“他达成了什么目的?”
话题到这里,桃叶惭愧得低下了头,她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告诉王敬,她偷了钥匙、窃取了王逸书房里的机密……
“永昌……”王敬琢磨了一会儿,似乎猜了出来:“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父亲在永昌?所以派你来打探与我父亲有关的事?”
桃叶没敢回答,她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她想她即便不作答,王敬也应该已经得到了答案。
王敬回忆起桃叶被戳穿满堂娇假面具之前那两天的言行,猜出来了更多:“你从我这里偷了我爹书房的钥匙?书房烛台上多出的烛泪,也是你夜里跑去书房时留下的?”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心要出卖你们的……”
“你都替他窃取了什么东西?”
“我……”桃叶低着头,吞吞吐吐:“你爹……凡是你爹的笔迹,我都……都给他看了一遍,其中……他还……还誊抄了一份……说是最重要的……”
王敬听得懂,但却更想不明白:“那么些复杂的东西,你是怎么给他传递消息的?”
“没有传递消息,我不太识字,是通过镜子,直接给他看的……”
王敬听得越来越糊涂,实在不知桃叶口中的「镜子」为何物。
桃叶于是重新梳理往事,将自己深夜偶遇满堂娇、与陈济一起埋葬满堂娇、扮成满堂娇送回双双尸首、与陈济假成亲、陈济大火中诈死、神奇镜子的作用,以及她到王家后每次用镜子与陈济联络的内容,都一五一十地讲给了王敬。
王敬听罢,无语又无奈,他在没来见桃叶之前,也对这些事有一些基本的猜测,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一面如此不寻常的镜子的存在!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么傻乎乎地替他办事?你怎么比阿娇还做事不带脑子?”
王敬望着桃叶摇头叹气,皮笑肉不笑,他没有斥责桃叶,只是对于桃叶如此轻易被骗、如此容易被利用感到可悲。
桃叶低着头,她上学时就曾被同学讥笑过「智商不高,情商更低」,她自己也常常对自己的办事水平感到着急。
“我要问的话都问完了,你可以回去找你哥了。”王敬拄着手杖,开始往回走。
桃叶很不安,她追了上去,跟在王敬旁边:“你要去哪?”
王敬尽快地走路,大约是习惯了拄拐,他走得并不比常人慢:“我的父亲可能要有性命之忧了,我要立刻回家向母亲辞行,尽早去永昌找父亲,或许还来得及救他。”
桃叶一时之间弄不清楚王敬说的父亲有性命之忧是什么意思,但在这个情境下,她想肯定是与陈济有关、与那些机密有关。
如果王敬的推测都是真的,那么从满堂娇遇害那一夜的场面来看,陈济的功夫相当了得,而且是一个杀人惯犯……她不知道王敬是不是也习武,可他现在毕竟是一个瘸子……
桃叶的担忧越来越多:“你腿脚这样,去了永昌,你就不会有性命之忧吗?”
“大齐国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我父亲。”
王敬已经走到了一匹马旁边,那是他在去街市上找桃叶之前,先行拴在这里的。
桃叶眼看着王敬解开绳子、上马,却说不出什么劝阻的话,一个做儿子的想去救父亲,是理所应当,她一个外人又有资格表达什么?
“桃姑娘,后会有期。”王敬扬鞭,马蹄扬尘,渐渐消失在桃叶的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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