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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个老球迷
我的父亲是一个老球迷,他1990年学会踢球,那时候还没有一个像样的球场,一块空地,杂草丛生便是场地。几块砖头围在一起便是球门,他们甚至凑不够11个人,可依旧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奔跑不止。
1994年,他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世界杯,那时他也才刚刚二十岁,几个球友紧紧地围在一起,有啤酒有凉菜,也曾一起为一个进球喝彩,也曾为各自喜欢的球队吵吵嚷嚷。那年的美国世界杯,意大利传奇前锋巴乔丢了人生中最重要的点球,巴西队捧得大力神杯。三年后,父亲有了他第一个孩子,一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女孩。
1998年,法国世界杯。北京时间凌晨两点钟,在八分之一决赛上,英阿大战正在上演,追风少年欧文第一次出现在世界杯赛场上,那一年他只有十八岁,在球场上长途袭击,为英格兰队打入一球,一战成名。那个也才只有二十四岁的男人坐在摇篮边摇着打着小呼噜的我,欧文进球时,他兴奋地回头“小子,进球了!进球了!”可是我并没有理会他,据他说我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对不起,我又忘了你是丫头”他还是没有接受我是一个女孩,那一年英格兰最终还是输给了阿根廷。那一年他错过了决赛上齐达内头球破门的瞬间,因为他正在给我冲奶粉,两种奶粉搭在一起,一百五十毫升的水,用勺子搅拌均匀,盖上奶嘴,滴一两滴在手背上测温度,当所有步骤做完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父亲了。
2002年,韩日世界杯。中国队第一次进入世界杯决赛阶段,三战三负,一球未进,丢了九球。当巴西队4:0战胜中国队时,我第一次看见他抹眼泪,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一个劲的用手擦着眼睛,我坐在他的怀里,当他的泪水滴到我的手心上时,我开始大声哭起来,不管不顾的放肆哭,那一年我五岁,第一次依稀知道了输赢,第一次模糊理解了国家荣誉。他用长着胡茬的嘴亲我的脸颊“乖乖不哭,乖乖不哭。”我奶声奶气的说“爸爸也不哭”他又亲了亲我的眼睛“爸爸不好,吓着乖乖了,打爸爸。”那一年“外星人”罗纳尔多在决赛中为巴西队打进两球,巴西队再一次夺得大力神杯,成为五星战队。2002年之后,他再也没留过胡子,因为那天我的脸被胡茬扎的红了好久。他当时已年近而立。
2006年,世界杯来到德国战车的家乡。如今叱咤风云的梅西,C罗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那时他们都还是无名小辈。在齐达内,贝克汉姆,欧文,罗纳尔多等一众大师面前,他们是那么不起眼,谁也没有想到在未来的十几年里,他们会是球场上最璀璨的明星。决赛中法国对意大利,齐达内因为头撞马特拉齐被红牌罚下,这位优雅的法兰西中场大师从此告别世界杯舞台,法国也因此输给了意大利,与大力神杯失之交臂,齐达内离去后,法国队至今再无传奇。后来他听闻齐达内犯规是因为马特拉齐口头侮辱齐达内的姐姐,他一开始并未说话,有一天,他在厨房穿着买味精送的围裙,炒着青椒醋肉,油烟好像淹没了他,他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永远记得不要为了胜利选择卑劣”,在油烟里,我好像看不清他的脸,可是他的眼睛却是那么亮,我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他又回过身去炒菜了。那一年他年过而立,被功名利禄,被柴米油盐裹挟着前进,周围都是他要照顾,要负责的人,却不敢把苦说给我们听,那几年他没有踏进过球场一步,只那么远远地看过几次。
2010年,南非世界杯。我有了一个弟弟,弟弟小小的软软的,他很开心,却没有像年轻时那样期待一个能陪他踢球的男孩,夜里我和他一起看巴西对朝鲜那场球时,他摸了摸我的头说“我曾经多么希望你是一个男孩子,这样就可以和我一起看球一起踢球,可是现在我好像又更想要一个女孩,这样你就不会那么孤单了。作为你的爸爸,我好像从来没有和你真正的谈过心,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对一个女儿该怎样说话,才不会伤害她,才不会让她害怕。如果再有一个女孩就好了,你就有玩伴了。”我望着他一个劲的哭,后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那天之后,我想我真正了解他了。那届世界杯,西班牙加时赛决胜荷兰,捧走了大力神杯。
2014年,巴西世界杯。年仅二十三岁的J罗五场比赛打入六球,帮助哥伦比亚队挺进八强,赢得金靴奖。成为巴西世界杯上最令人难忘的球员,而巴西队因为核心球员内马尔的因伤缺席在半决赛中1:7惨败于德国,在自家门口,桑巴军团丢掉了近在咫尺的大力神杯,同样遗憾的还有里奥·梅西,梅西带领阿根廷队闯入决赛,可却在最后与大力神杯咫尺天涯,我说梅西与马拉多纳的距离就只差一个大力神杯,他突然把球踢得很远,让弟弟去追。和我一边走一边说“这样的比较是没有意义的,马拉多纳、贝利、齐达内是不能复制的,但罗纳尔多、贝克汉姆、欧文、梅西、C罗也是无与伦比的,一个大力神杯证明不了什么,就像高考其实也证明不了什么,我和你妈妈从来不认为高考有那么重要,它和平时的考试都一样,只是场地不同而已。”话刚说完,弟弟抱着球一颠一颠地跑回来了,球抵着他的小肚子,让他不得不每跑一步路就抱紧一下球,他像邀功一样把球放在爸爸的脚下,挺着小肚子昂着头等着夸奖,他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球,突然又是一脚,把球踢得更远了。弟弟看着他,眼眶红了一点,小肚子好像也瘪了。“去,把球踢回来,谁让你抱着的。”弟弟就又跑过去追球了,那一年我刚上高二。
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我不能回去陪他看球,听妈妈说弟弟也和他一样成了一个球迷,两个人,一大一小,总是一起看球。妈妈在视频里很气愤地说“你爸给你弟弟喝了啤酒,你爸说男孩子尝尝酒有什么,又不是天天喝,你听听是什么话。”我笑了起来“我爸早就想喝了,之前一直因为我,不敢看球喝酒,等放假回去我一定说他。”我回家的第一天,爸爸和弟弟一起去了球场,一个挺着大肚子,一个挺着小肚子一起在球场上跑,一个十号球衣,一个七号球衣。阳光照在球衣上,好像也洒满金光,他们也有他们的传奇。
人的一生中有许许多多个九十分钟,却只有那么几个陪你一起度过这九十分钟的人,生命的意义远不止这九十分钟,除了精彩的进球,抢球,停球,秒传之外,更重要的是坐在你身边陪你在深夜看球的人,拥有这样一个人,才是世间最幸福的事。谢谢你,一个老球迷,一位好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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