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蛋蛋

作者: 晏丰 | 来源:发表于2022-05-05 19:32 被阅读0次

    小狗蛋蛋是一只西藏猎犬和本地土狗杂交的后代,它的名字也是继承了它之前的一只松狮犬,一只我们还没有养熟就走失了的小狗。

    初见蛋蛋,是在几年前清明节的前一天,那天我们很早就从城里出发,由于塞车,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到老家,带着一身的疲惫在镇上落了脚。

    落脚的地方是一个高中同学的家。他已经准备好晚饭,等待着我们入席。吃饭期间,女儿被旁边的几只狗吸引住了,才吃到一半她就放下了碗筷,走去逗弄小狗。

    狗妈妈面无表情,袒胸露乳摊在狗窝里,那种做母亲的慵懒满足感,一览无遗。两只出生不久的小狗,土灰色的绒毛蓬松细软,萌萌的。小狗仔们饱吸乳汁后,开始蹦哒推攘打闹起来,天真无暇,灵动可爱。仔细看,才能区分它们,一只脸尖一点,一只脸圆一点。

    女儿抑制着强烈的兴奋和好奇,小心翼翼地走近它们,感受到狗妈妈若有若无的善意后,开始怯生生地逗弄那两只小狗,一只在女儿脚跟打转,一只舔女儿的手指,喉咙里都发出清脆的“呃呃”声。没错,舔手指的这只就是后来叫蛋蛋的小狗。很快,她们就熟络起来,从狗窝旁移到门外宽阔的草地上。六岁的女儿和两只半个月大的小狗,就像一群已经相识很久的好朋友,玩得疯了起来。

    不出所料,辞别时,女儿想要带走两只小狗。

    “不行。”

    我一口就拒绝了。之前丢失小狗的惆怅还在,更要紧的,我知道抚养一只小狗所要耗费的时间与精力,这些都不是我们目前能具备的,逗着玩就好了,养,不行。

    “为什么?”

    孩子对好玩好奇之物总是想第一时间拥有,女儿对我的拒绝异常反感。

    不行就是不行。没必要跟女儿解释,小孩在喜欢一个东西的时候,是不会听解释的,讲道理的方式行不通。

    我拉着她的小手往车门走去。她两脚使劲夯实在地面上,往我相反方向倾斜,抗拒着我的拖拽。她看着那两只有些受惊,竖起耳朵并排呆站在不远处看着女儿的小狗,眷恋之情落入所有人的眼中。

    我狠了狠心,加大手上的力量,拖着女儿往前走。女儿弓起腰身,拽着我往后倒。就像一只弦上的箭,我一放手,女儿就会射出去,射穿那两只小狗。

    “要狗狗嘛,我就要狗狗。”女儿感觉到她的愿望即将落空,于是嘴里开始叫喊,眼泪瞬间流出,反抗的力量越来越大,身子像箭在越张越大的弦上,随时都会脱弓而飞。

    就在此时,同学走了过来,接过我拉着女儿的手抱起她,爱怜地说:

    “宝宝喜欢,就抱了去。”

    “你看,叔叔都说可以!”女儿得意地对着我说,脸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爸爸,我要狗狗。”

    对于孩子来说,只要有一种可能,就会当成必然。

    “还是不行,” 我左右为难,既不忍拂落同学的好意,只好委婉向同学解释,又必须打消女儿的念头,质问女儿,“小狗要吃饭,拉屎,遛弯,你每天要上学,练琴,哪来的时间?”

    同学看着女儿,脸上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女儿感觉到情形不对,挣扎着脱出同学的臂弯,扑向我,抱着我的腿,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爸爸,你把狗狗给我,我保证不耽误练琴的时间,每天四个小时,六个小时也行。狗狗吃饭,遛弯交给我,狗狗拉屎我负责清理,我保证!可以吗?”

    女儿摇晃着我的腿,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感觉到我有松动的可能,女儿继续加码:

    “你说,还要我做什么,只要你答应给我狗狗,你说什么都行,我保证!”

    我又好气又好笑,无数次的保证,达到目的后瞬间就背弃誓约,我的女儿啊,还要我再次上你的当?可不答应,今天这事怎么收场?我不做声,僵持还在进行中。

    “这样吧,”妻子确实看不过眼,对着我和女儿说,“宝宝要保证做到每天练琴四个小时,不许偷懒耍滑,还要负责清理狗狗的便便,答应的话就给你带走一只,可以吗?”

    “可以,我保证。”妈妈话音未落,女儿就答应了。

    也只能这样了,我默不作声地想着。女儿却有些失落,只带走一只,跟她原来的想法差很远。

    “那好吧!”我定下了调子,对着女儿说,“去选一只吧。”

    “只能要一只?”女儿既失望又无奈地跟我确认。

    “是的。”

    女儿憋着小嘴,气鼓鼓地走向那两只因受惊而竖起耳朵的小狗,离开我时耷拉着头,靠近小狗时步伐飞快,嘴角也翘起来。两只小狗也看到女儿走近它们,一扫之前的紧张气氛,欢腾地跳跃过来,一前一后扑进女儿蹲下后双手环拢的怀抱,“呃呃汪汪”地叫个不停。

    女儿的脑袋左挨右靠,用脸蛋蹭蹭这只,蹭蹭那只,两只小狗清脆的叫声响个不停。她放下其中一只,双手抱起另外一只,举到脸前,鼻子对着鼻子,小狗把舌头都舔到了女儿脸上,引出女儿既惊讶又欣喜的响亮笑声;依依不舍地放下了这只,又抱起了那只......不知不觉又玩耍起来,忘记了选择。

    我和同学走到边上去抽烟,等待着女儿艰难的选择。直到夜空中飘起了毛毛细雨,才催促着女儿离开。

    女儿这才反应过来,陷入艰难的选择境地中。洋溢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替代的是纠结的神色,悲伤中带着一丝希望,失落里有一点欣喜,看看这只,摸摸那只。半晌,又回过头来,可怜兮兮地对我说:

    “真的只能一只吗?”

    “是的。”

    这时,我不能有一丝的松口或犹豫,否则又会陷入无边的反复中。我狠狠心,面无表情地回答。

    飘落的毛毛雨像霉菌一样覆盖在女儿乌黑的头发上,小狗们也抖动着身体,甩去沾在身上的雨花,无忧无虑地围在女儿脚边打闹着,丝毫不觉决定它们命运的时刻即将到来。

    “做决定吧。”我催着女儿说。

    女儿似乎在那一刹那间鼓起勇气,猛然低下身子,抱起离自己更近的一只小狗,转过身去,直愣愣地走向车门,剩下的那只小狗尖锐的叫声响了起来。期间,女儿身子抖动了几次,但没有停下,在她妈妈的帮助下,坐进车里。

    同学送来了一条小巧的狗绳,女儿手抚摸着怀里有些惊慌失措的小狗,眼睛却看着车窗外那只在奔跑、叫唤的小狗,视线渐渐模糊。

    小车停在村头,踩着有些泥泞的巷子来到堂叔的屋子。见面寒暄过后,住进了为我们准备的房间,一米八的大床够我们三人睡了。床单被单都是大红大紫的,很干净,可见婶婶是用了心的,感激之情涌上心头。洗漱完毕,早些上床睡觉,明早还要去好几处墓地:太爷爷的,爷爷的,父亲的,这是任务。

    女儿跟小狗玩了一会,给它塞了一块沙发座垫,铺上干爽的旧衣物,安抚好它就上床了,准备睡觉。

    可能是小狗从未离开狗妈妈,小家伙孤零零地躺在走廊里的座垫上,显得分外孤独,慢慢地叫唤起来。过了一会,见没人搭理,叫喊声逐渐高亢起来,最后尖锐到了撕心裂肺地步。一屋子的人,包括堂叔一家,根本就不用睡了。

    早在小狗哼哼唧唧的时候,女儿就竖起了耳朵,在大床的中间翻来滚去,丝毫没有睡意。随着小狗叫声影响到大家的休息,我不得不起了床,女儿如影般随行在我身后。打开房门,向走廊一头的小狗走去,小狗的叫声缓慢、低沉下来,踢掉垫子上的衣物,摇头晃尾向我们奔过来,直至拴住它的绳索绷直,阻止它的前冲,又尖叫起来,这个尖叫不是刚才无助的叫声,而是喜悦的呐喊。

    女儿一下子越过我,抱起小狗,手轻轻抚摸着头上、背上的绒绒毛发,一次又一次,脸蛋贴着小狗的耳朵磨蹭着,小狗的叫声立刻就变小了,只剩下发自喉咙“呃呃”的嗡鸣声,慢慢地,嗡鸣声也没有了,安静地蜷缩在女儿的怀抱中,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细长。

    看着女儿的母性和小狗的安静,我一脸无奈。解开小狗的拴绳,带着女儿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对着散发出母性光芒的女儿说:

    “打算一整晚都抱着小狗,不睡觉了?”

    “可以吗?”

    “当然不行。”

    “为什么呀?我不睡觉没关系的。”

    “你是没关系,可明天就得我抱你了,明天要上山,爸爸可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你。”

    女儿想起明天去爬山,郊游,烧香烛,点鞭炮的乐趣,如果没睡好的话,可能就与这些趣事无缘了,可看看怀里乖巧安静的小狗,又不忍心放下。怎么办呢?女儿看着我,向我求助。我故意避开女儿求助的眼光,心不在焉地吞着杯里的茶水。

    “要不,我抱着狗狗睡?”女儿怯生生地问我,征求着我的意见。

    “床上?”受睡意侵袭的我,流露出不耐烦的口气。

    “嗯。”女儿地下了头,也感觉到自己的提议似乎过分了,依然残留一线希望。

    “不好。” 狗狗上了床,三个人都不用睡觉了。

    “那怎么办呢?”女儿有些泄气,可很快又提出新得建议,“那我抱狗狗在沙发上睡。”

    更不行!听到这话,我睡意瞬间消失,刚下过雨的清明前夜,温度已经下降了很多,寒意逼袭而至,感冒了怎么办?再有,掉下沙发,磕伤手脚,碰破头脸怎么办?女儿睡觉从来都是不安份的。可又该如何呢?让孩子睡好,让小狗不叫......看到只能自己哄着小狗,让女儿回床上睡了。

    就在我左右思索之际,女儿已在睡虫的爬咬下,歪倒在沙发上,小狗也蜷伏在女儿怀里,若有若无的呼吸悠长平静,闹腾了一个晚上的小家伙们终于抵挡不住倦意,进入了梦乡。

    我轻轻地把小狗抱离女儿的怀抱,女儿抱着小狗的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松开了,女儿眨了一下眼,叫了声爸爸,就闭上眼睛,继续睡去;手中的小狗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摇摇尾巴,舔舔我的手,放在沙发上时,发出了一声“呃”的轻叫声。

    把女儿抱进房间,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折好被角,正准备出去,女儿叫了一声:

    “爸爸,你陪狗狗。”

    “知道了,睡吧,乖乖的。”

    我在女儿的脸颊亲了一口,拿了一张毯子,走出房间,关上房门。只见沙发上的小狗已经完全醒来,挺着脖子,竖着耳朵,瞪大眼睛,警惕地看着我,似乎又准备吠叫了。我快步走前去,抱起小狗,抚摸着头背上的毛发,安抚着小狗的情绪,直到小狗安静下来,伏趴在我肚子上。

    我靠在沙发的一头,半躺着,搭上毛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清晨,早起的婶婶在做家务,已经压低的动静还是闹醒了我,我挣扎着爬起来,扭了扭浑身酸疼的腰肢,看着沙发角落的小狗在无辜地眨眼,不由地心生埋怨:下午就把你送回去,太闹人!

    农村的早饭吃得早,吃完出门才六点多。女儿从开始的兴趣盎然到最后的精疲力竭,我从繁琐的祭拜流程里,感受到了沧海桑田变换的无奈,一圈拜祭下来已是到午后。

    稍作歇息,就踏上回城的路。经过镇上,车停在同学家门口。小狗在车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就挣开女儿的手掌,兀自冲了下去,一头栽倒在狗妈妈的怀里,若无旁人地嘬着乳头,丝毫不顾另一只小狗抓拱和和经过的人们,就是不松口。是饿了还是依恋?

    女儿张大嘴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只小狗,一时之间竟是哑口无言。我们也在看着女儿在看小狗的情形。

    半晌,我才问女儿:“还要带小狗走吗?”

    泪水已经在女儿的眼眶里摇摇欲坠,她看着我,欲言又止,她拉扯着我的衣角,驻步不前。

    “走吧,”我牵着女儿的手,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道,“小狗在妈妈身边更幸福。”

    女儿不由自主地跟着我走向车门,头歪着,视线始终落在那只小狗身上,那只小狗到现在嘬着狗妈妈的乳头,无暇顾及其他。女儿默默地上了车,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刻,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一颗接着一颗滑落,接着胸脯在起伏,双肩在抖动,抽泣呜咽起来。到高速入口的十几公里路程里,无论我们怎么逗哄、安慰,女儿始终不发一言。

    妻子对我说:“回去抱狗狗吧。”

    听到这话,女儿的呜咽声小了,抽泣动作停了,瞪大着眼睛看着我手上的方向盘。

    “唉~”我叹了一口气,转动方向盘,调转车头。

    “爸爸,最好啦!”泪珠还挂在脸上,抽泣的后遗症让她说话有点断断续续,笑声已经充满了车厢,“快点!快点!回去抱狗狗。”

    车还没停稳,女儿已经冲出车厢,对着同学说:“叔叔,狗狗我抱走了!”

    那种最后胜利的得意和张扬,撒落在四周。

    我看着同学笑了笑。

    “狗狗叫什么名字呢?”女儿伺弄着怀里的小狗,问我们。

    “就叫蛋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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