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终于放下了绚烂无边的色彩和大开大合的剧情,用平淡的镜头语言,直面中国历史上那特殊的十年。这种平淡,不是无味,是一种平静,平静到一种几乎让你疑惑是否过于宁静、是否符合了印象里那个时代性的脉动,让你隐隐地为自己中间感觉到的乏味感产生了怀疑和内疚。因为事实上,回味起来那种平静之下,是将真正的力量重新回归到人性和情感,让爱情归来,归来到高于时代,并且让两性关系高于了亲子关系,这一点或许是观影者在疑虑的情绪背后试图想回避的。
电影『归来』似乎没有让人摸到所谓剧情的高潮部分,也似乎高潮很早就来到了,在前30分钟压抑的雨水里,就直接将观众的兴奋点撩拨到了顶峰。镜头绕开了时代背景的强烈冲击,却将火力集中在家庭矛盾上,用父女、母女、夫妻三组关系中的细腻的冲突,揭示了特殊年代造成的悲哀。在主人公四目相对、压抑的胸腔里爆发出巨大的呼喊的对方的名字的声音里,直截了当地将黑暗里躲藏着的观众的泪水勾引而出。在一个信奉儒家的民族,时代造就了竟然有一种力量可以凌驾于亲情、爱情之上,这应该是前300年、后100年的人,都不太能想象的事情。
三组矛盾集中爆发,仅仅用30分钟和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故事,这个故事可能是那个时代天天在发生的,便把那10年间的伤与痛、哀与怒倾诉完毕。精确、考究、细腻、隐忍,虽然直接冲到情绪的高峰,却又让你无法全情地倾泄,因为它来的太快、太突然。
而后的80多分钟里,你却看不到第二波的如浪冲击,影片似乎迎来传统意义上的爱情电影的归来,没有大喜大悲,也没有小情小调,除了那一曲暖光下的渔光曲。回想起来,这实在是太温柔的80分钟。对爱情信仰在男女主人公的简单的行为里,被高高地定格。
丈夫地归来不被失忆的妻子所接受;
女儿的错误不被伤痛的母亲所原谅;
妻子的遗忘不被丈夫的努力所放弃;
父女的重逢让误会在岁月里被瓦解;
女人将所有的爱恋留给了自己的男人,丝毫不接受女儿的忏悔,让爱情在胶片里冲过了母爱的高度。
电影里的女人被诊断为心因性失忆症(Psychogenic Amnesia),这是一种选择性的反常遗忘现象,通常是患者对重大事件(如创伤、丧亲)因震撼过大不堪回首而产生部分性选择性遗忘,或暂时或更久。患者将记忆解离,使其不出现在意识中。所谓心因性,它是相对生理性的,人的大脑没有受到器质性的损伤,完全是因为心理原因造成的,而其根本起因恰恰是人类的自我保护功能——心理防御。女人曾经遭受的身体和心理创伤非常巨大,唯一支撑她的就是远在大漠的丈夫的归来,为了这一天她失去了女人最珍贵的贞洁,强压心底。当相逢的那一天突然来临时,她不顾一切地迎面而去,却被亲爱的女儿的告密毁去,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在自己面前被无情地掳走,从此不知生死。这份伤痛是无法接受的,除了忘记,随之一起需要忘记的可能还有对自己丈夫的“背叛”的内疚,包括眼睁睁看着的被掳走的丈夫的模样。
但是,那份爱情仍然埋在心底;那份对男人的忠诚仍然深刻内心。
所以失忆后的母亲,决定再不原谅女儿,把她赶出家门,视若路人。 所以失忆后的女人即使在社会功能相当弱的情况下,仍然在迎接“即将”归来的丈夫的事情上极具毅力。在她的心里,对妻子身份的自我认知远远超过了对母亲身份的认知,当两个身份发生冲突时,她仅凭潜意识就能决定遵从作为“妻子”的自己。也因此仅凭丈夫来信中的简单几句建议,便能兴高采烈地邀请女儿回家、冰释前嫌。可见她对女儿的责备,源于自己并不确定丈夫是否能够原谅女儿的所作所为——其实她自己早就原谅了——或者可以理解为“身为妻子”的自己对“身为母亲”的自己的深刻的责备。
爱情,在命运面前,大多数时候仍然是无助的。男人使出浑身解数,仍然没有办法将女人从潜意识的深渊里拉拽归来,女人对男人20年的等待全部悉数交回给命运。在柔情里,我们可以做的,或许是和解,正如父亲和女儿的和解,母亲和女儿的和解,当一切成为现实的时候,爱情也能与命运和解。归来,在经历了苦难之后应该如何继续相爱。重构生活的最好方式可能就是:丈夫与失忆妻子的关系在经历了反复治疗无果之后,那句“陪着你到天边”。
女人,在等待那个记忆里的男人归来 ;男人,在等待那个等待“自己”归来的女人归来。亲情、爱情、忍耐、和解,这是支撑绝大多数普通人活着的信念,在漫天飞雪里,写在那块小小板子上的“陆焉识”三个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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