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每年都会熏腊肉,不是爸爸在熏,就是妈妈在熏:
家里每年都会贴对联,不过从来不买,都被爸爸一手承包了;
家里每年都会祭祖,每次都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人。
这是导演陆庆屹《四个春天》镜头下的家庭,一个位于贵州独山的普通家庭,但也正是这个家,带给了我们所有观影人一份独特的感动。
父亲在二楼的回廊里来回跑步,母亲坐在天井边洗菜、刷碗、冲洗井沿,这样的场景放在任何一个家庭里,都是再平凡不过的画面了。不过在小儿子的镜头下,这些却成了这个家最独特的记忆。
第一个春天发生在2013年
临近年关,知道孩子们都要回来,老两口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了。熏腊肉是每年都要做的事,喷香的腊肉浸入了柴禾的清沁,光是看看都让人流口水了,更别提爸妈还准备了一大桌子丰盛的年夜饭。
难得轻松的年假,孩子们在门外扎堆放烟火,大人们则聚在一起天南海北地闲聊,同辈的人在一起,不管聊什么都能说个不停,年轻时唱过的歌,跳过的舞,发生的糗事,都成了现在弥足珍贵的记忆。
母亲年轻时是当地有名的歌王,在她们那个圈子里相当有名气,不管多么难的曲调歌词,到了她嘴里就成了一件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她什么都能唱,把柴米油盐的生活也唱成了歌。
父亲也挺厉害的,他参加过学校里的乐团,会很多乐器,二胡、锯琴、手风琴、小提琴、笛子、箫等等,他经常会跟着母亲哼唱,两人唱着唱着就越来越好玩,到后来姐姐哥哥也参与,一家人几乎天天都是这么过来的。
里面有个镜头特别让人有感触,父亲母亲一墙之隔,母亲伏在缝纫机上制鞋垫,而父亲则在隔壁房间慷慨高歌。两人仅隔一墙的距离,各自在各自的空间里忙碌着、快乐着。
两个人有两个人的快乐,不过一个人也能好好过,闲时彼此相伴,忙时也懂得照顾对方的空间,最好的爱情莫过于此吧。
5月份,父母五十周年金婚纪念前夕,姐姐和小儿子赶了回去,父母看起来很开心,两人兴致勃勃地聊起为什么选了五月十八这个日子结婚,老两口之间的那种祥和快乐,简直要溢到屏幕外面了。说话三两句就能唱起歌,年轻的记忆仿佛开闸的洪水,讲起来怎么都拦不住。
2014年的第二个春天
因为父亲的兄弟生病,二月份一家人赶回了他的老家,那个父亲阔别六十四年的老家。老兄弟躺在病床上还高声唱歌,仿佛疾病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好在经过休养后,老人家康复出院了。
父亲站在村口的大树下,满怀感慨,这个离开太久的家,承载了他年少时光所有的美好和纪念,时间它不等人啊,当年的小伙子,如今已是花白头发。
一家人出门闲逛,拍了很多张合影留念,但谁也没想到,这次出游会是人生最后一场团聚。
这年的十月,姐姐因病住进医院,一家人看着她被病痛折磨,却无可奈何。一个月后,幽默乐观的大姐姐离开了人世。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没有人比父母更明白。
葬礼上,父母一言不发,但正是这种沉默,在这种时刻,有了一种强大的沉默的力量。面对溘然长逝的长女,父母有些不知所措,这可是被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女儿啊,却早早地跟他们说了再见。
父亲站在姐姐的坟头,苍老的脸上一夜间多了许多皱纹,一夕之间白发更苍、身影更老。那个十八般乐器样样精通的小老头,此时此刻却孤独得让人心疼。
2015年的第三个春天
姐姐走后的第一年,父母面对女儿离世的第一年。
父亲会经常翻看之前的录像,活泼大方的姐姐成了只存在在录像带和记忆里的人。他们习惯了吃饭时给姐姐摆上碗筷,留下一把椅子。这个离开的人,会成为他们心里一直一直鲜活的存在。
一家人修整了姐姐的坟头,母亲说,要在旁边种菜种树种花,还挖出了整条整条的排水渠,树开花了,姐就能看到了,以后也不担心孤单了。
一周年祭奠,姐姐的儿子也从北京赶了过来,父亲一大早就砍好了最清脆笔直的竹子,白幡插在坟头的那一刻,我们都知道,姐姐这次不会再回来了。
以往那个欢歌笑语的家,此时此刻显得有些寂寞,母亲总是一个人枯坐发呆,一大半的时间其实都在想念姐姐,她开始担心,担心如果有一天她走了,父亲一个人该怎么办。
父亲翻出了九十年代的家庭录像,那时候,还是整整齐齐的一个家,姐姐哥哥在,小儿子在,那年一起吃的火锅也在,就连廊下的小燕子,它也还都叽叽喳喳地在。
这一年,是所有人最最想念姐姐的一年。
过完年,子女离开奔赴远方。
我不知道这一年老两口是怎么过来的,镜头下那些个发呆的、枯瘦的瞬间,是否曾贯穿了他们的一整年?
所有这些,都在以我不知道的方式默默继续着。
2016年的春天,第四个春天。
这一年,父母脸上终于有了笑颜。好奇心强的父亲还养了一窝蜂,一天时不时就得去看看,母亲戏称他是养了个初恋情人。
父亲说,在我还能自理的时候,就每天多为家里做一件事。
母亲说,我能陪他几天算几天,陪他几年算几年。
他们还会想念姐姐,不过也越来越珍惜彼此,珍惜好好生活的现在。
老两口用新学会的微信,面对面语音聊天,每说一句就被彼此逗笑一句,到最后笑得几乎前仰后合。
有时候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啊。你看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写在春天:
没有一个冬天不会过去,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抵达。
这是我看的最不像电影的电影,但它却比所有的电影都来得更加真实,更加直击人心。
哪有那么多偶像剧的情节发生啊,现实生活里的人,哪一个不是这样,一边哭一边笑,一边柴米油盐,一边鸡毛飞上天。
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是目送着彼此一次又一次别离。
他看着你长大,你看着他变老。
一路相伴的,大概只有身边这个人了吧。
而被留下的人呐,苦啊。
我曾目送你的离开,
在大槐树下,在午后三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从此以后,
没有家,
没有你,
只有怀念。
屋里风大,别迷了眼。
父母又开始唱歌了,真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