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常常看到爷爷忽然伫立,站在路边极目远眺,久久地陷入沉思,还不时发出些感叹。那时年幼,不太能理解这样的行为。现在自己年龄渐长,经历了一些人和事,在异地他乡生活、工作了多年,再回故乡,站在这样的旷野微风里,面对着儿时接触过的种种,内心仿佛被打开了一个盒子,眺望远山,思绪翻飞,开始慢慢理解那些沉默的伫立。
那山,是儿时打过的枣迷过的路,是亲人的坟,印象中有岩石、茅草、雷公箘和太阳花,几年不见,又高高低低地种满了树,换了新颜;
那田,是爷爷种过的辣椒、绿豆,烧过的红砖,是儿时钓过的青蛙玩过的泥,停放过奶奶的棺木,又目送着过往的行人,来了又去;
不远处有条路,天晴时是细腻的沙石黄泥土,大雨过后,是坑坑洼洼的车轨,水牛脚印。那路通往一个神秘的村庄,儿时的印象里,仿佛世外桃源般的存在。大树荫凉,秩序井然,有蘑菇还有波光粼粼的湖。春末夏初的时候,漫山遍野的嫩绿草,从山坡上滚下来。
就这样站在故乡的田野里,沉思沉醉。微风拂来,那种微暖的、干净的、毫无遮挡的,划过新春的桃红柳绿,熨帖到心底,感觉身心都被治愈。这些年,走过不少的国家,见过不少城市和乡村的美景,有震撼也有新奇,但那都不是故乡,到不了内心。
给爷爷和大伯上香,看到好多年前,留在坟头周边的乘凉树已经长大,发出了新芽,慢慢地,它会长得更大,绿树成荫,如三伯所言:“他们父子俩若闲得无聊,可以到这树底下乘凉望远的。”唉~~都是声名远播的人物,如今斯人已去,也只能寄情于物,留点念想。父辈们上香时都无比虔诚,双膝跪地,俯身叩首。每每这时,我都会感受到一种对生命的敬畏,传承和延续。
等饭的间隙,我到村子里闲逛,脚踩着最熟悉的青石板,一路探寻,到了姑婆家附近,忽然停住了,我努力将这栋狭小的楼房跟记忆中的宽敞大屋对应起来,然而这样一栋极具年代感的青砖黑瓦建筑在周边一线新式房屋的对比映衬下,显得太过孱弱。我忍不住往里瞅了一眼,却看到一位老人斜倚着坐在椅子上,几乎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望着门外。我喊了声:姑丈爷。
印象中,这位姑丈爷是那个年代的文化人,博学、讲究,永远一身青衣打扮得干干净净,像个教书先生。今天再见,却发现他完全老了,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骨,瘫靠在椅侧,风烛残年的感觉,如草木凋零摧枯拉朽。忍不住走近,与老人闲聊。他的声音完全没变,与儿时的记忆相差无几,他也确实是文化人,耄耋之年,谈吐依旧优雅睿智,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我总觉得,老人家大多是智者,生活阅历的累积和大量的闲暇思索时间完全能把人锻造成智者或哲人。我喜欢听长者谈论,没有了浮躁、没有功利,不为劝戒,也无所为交流,只是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听下去,他能用极其平缓的语调娓娓道来,让那些成年往事跨越时空地呈现在你眼前。
84岁的高龄,双脚已经浮肿,腿已经干瘦到只有骨头,但眼睛里的清澈自信的神气还在,还认得多年不见已经长大的孩子,还忆得起斑驳岁月里点滴的过往,这样,真好。
越长大越发现,每到一定的时候,就想要回到初生的地方走走看看,留在时间长河里的情感脉络,缓缓理出来,轻抚,然后规整,治愈过往,更懂得惜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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