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伢儿,把奶奶的扇子拿来,对,坐在小板凳上,奶奶给你讲一个故事——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瑾申刚结婚的时候,老公方楒处于创业初期。虽然没有窘迫到家徒四壁,也基本属于贫下中农。方楒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到处出差,不是谈项目就是找资金。瑾申说,他们从来没有享受过什么叫新婚燕尔,像被生活抽打的骡子,自己就知道戴上眼罩,上工转圈拉磨。
方楒是个典型的工作狂,按他的话说,公司里的人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休闲休息休假?不能够的。谁给你的脸?
从女性视角出发我也承认方楒这个人有男性旷达的魅力,笑起来一排整齐的牙齿,一双云腿笔挺纤直,无论何时见他都是西装裤长袖衬衫挽起袖口,连衣服的褶皱都是一副游目骋怀。
因为年轻,对吃苦有甘愿。智者都懂得审时度势,在行业人游戏规则中寻找法门。
不自怜的人往往坚强。
一个周末,瑾申陪婆婆出去逛街吃饭,回家的路上等红灯。婆婆坐在后坐,突然笑说“咦这不是方楒的车吗?”。瑾申向旁边望去,果然方楒的车就在左边的左转道上,和自己直行道上的车一起等红灯。方楒频于出差,已经三天没有回过家了。
瑾申摇下车窗对方楒挥舞手臂打招呼,通过暗茶色的玻璃看到驾驶室的丈夫正在全神贯注打电话。红灯跳起,后面的车辆用喇叭简短地催促着。瑾申不得以踩着油门直行,从反光镜看着方楒的车缓缓向左边转去。
如果没记错,方楒说今天在别处开会,所以要宿在异地。
瑾申给方楒打电话,占线——“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瑾申心里突突地跳,有种乌云压顶的不祥之感。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像雷达一样精准,我们就是有不靠无线电定位也能直击现实的预判能力。
方楒电话回过来,声音异常轻松:老婆大人,有何吩咐,小的随时随地待命。
瑾申俏皮地笑问:老公,你在哪里呀?
方楒不假思索地说:还能在哪里,我在N城了喽,忙死。
那一瞬间瑾申的心像抱石投海,一点一点沉入深渊。肝胆皆冰雪,表里俱寒凉。如同被裹进西伯利亚的寒流,从发丝到嘴唇,从嘴唇到脚趾,全挂满了银霜。
瑾申沉默了几秒钟,语气变了调,骤然阴郁起来,再次严肃地问:你在哪里?
方楒还是不知死活地回答:我在N城呀,怎么了?
瑾申缓慢地、一字一顿地问: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在哪里?
方楒不悦,理直气壮地对抗:我在N城,我在工作,有什么疑问么?
瑾申回头看看婆婆,婆婆脸色很差,欲言又止,想说什么终究又吞咽回去。
瑾申死死地握着电话,胸口被填满了石块,屏息也痛,呼吸也痛。调整了一下思路,瑾申说:我现在和妈在一起。在A路和B路交界的路口,停在我们旁边左转道的车,车牌号“***”的白色尼桑,是不是你?穿着格子衬衫专注打电话的人,是不是你?
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那头的丈夫楞了一下,随即嘴硬地回:不是我。你们看错了。
瑾申绝望地闭上眼,泪热辣辣地滚落下来,默然挂断了电话。
婆婆嗫嚅:会不会真是我们看错了?
瑾申的手心全是冷汗,看着前方,带着鼻音说:妈妈,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睛,如果这个时候还能自欺欺人,是不是太可笑了?蒙骗我可以,让我在谎言里做个快乐的傻子。事实摆在眼前狡辩,和侮辱我有什么分别?我可以做傻子,不能做睁眼瞎,我有我的尊严。
因为慌乱,车头在停车场刮了柱子。一团糟!瑾申几乎要崩溃,咬着牙关,撑到进门,无论如何不能在大庭广众歇斯底里。
婆婆跟着瑾申回了家,目光焦灼,暗自懊悔不该多嘴指儿子的车。
回家第一件事,瑾申给方楒打电话,克制终于用光,像头发疯的兽,连哭带喊:你告诉我,你整天出差,你到底在做什么?我们刚结婚三个月,你回家像度假一样心血来潮。你刚才在哪里,我就要一句实话,方楒我就要一句实话,只要你告诉我事实的真相,我怎么都依你!你他妈告诉我!!!
婆婆心疼儿媳,又怕关系恶化不好收场,接过电话责备:我们都看到是你嘛,你就承认就好了呀。还要硬犟的,你好好跟瑾申解释一下,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讲通就好了嘛。
方楒依旧语气真诚,以不变应万变,咬死她们认错人。
婆婆气极,挂了电话。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苍白。只好在旁边唉声叹气。
瑾申的脑子乱极了,一千种可能一万种假设在流窜。在房间里哭的大汗淋漓,双手颤抖掏出方楒留在家里的香烟抽了两支。她觉得如果再这样下去她就要燃烧起来,但她不知道如何平息这没有答案的无妄之灾。去洗手间擦了把脸,对看镜子,眼前全是曾经的花好月圆。痛极忿极,伤极恨极。
你说你在N城?好,我去验证一下。
瑾申拿起车钥匙决定去N城。方楒在N城常住的酒店她是知道的,以前恋爱时舍不得分离,他带她去过两次,大概两个半小时的长途车程。婆婆阻止瑾申,要她冷静冷静,这种精神状态根本不适合开车。
瑾申出门时很郑重地抱了抱婆婆,百感交集:妈妈,婆媳的缘份全看儿子。也许方楒带回另一个女人,我和您就没有关系了。我并不是个固执的一探究竟的人,可我也不能佯装盲人,视而不见。我还没有豁达到允许欺骗如此堂而皇之的地步,原谅我。
启动车子,仿佛踏上生死征程。
抵达目的地,他如果不在N城,我该如何?——可是很奇怪,我预感他在。因为我了解他,一如他了解我一定会去验证他在不在。那么他在,甚至更糟——他和别人一起在,我又当如何?
路上下起大雨,瑾申的心一片凄茫。
她想起他跟她求婚时眼睛里的笑意,映照着烛火的光亮,他看起来英俊又深情。
她想起清简的婚礼上他醉后的不羁和欢喜,抱着她额头抵着额头:姑娘,我真是喜欢你。终于娶到你。
她想起他扎着围裙在租的小公寓厨房里做一道工序复杂的汤,不正经地邪笑:客官,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请这位小娘子给个香吻如何?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都是假的吗?那些涨满内心每个缝隙的幸福感,都是假的吗?
酒店停好车,瑾申先在停车场搜寻一圈。看到方楒的车子安安静静地停在角落里,一副不问世事的默然。瑾申一脸肃杀走进大堂,开门的服务生看到女人满面捉奸的凶气立刻噤声。
瑾申给方楒打电话:你在哪里?我在N城某酒店。
方楒笃定地、稳操胜券地、甚至懒洋洋地回说:哦你到了呀。稍等,我在隔壁咖啡厅,马上走过来。
方楒很快出现,笑意盈盈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笑容背后总有种计谋得逞的狡黠。瑾申拉着他就走,去到停车场,站在方楒的车前,劈头盖脸地问:你为什么骗我已经不重要了。我就是要你承认,今天的人是你。你不能把我玩于鼓掌,杀人诛心,方楒,你不能太残忍。
男人技俩……吧啦吧啦……继续否认……吧啦吧啦……
瑾申愤怒到极点,黑暗中喊的很凄厉。捡起草丛里一块石头,直接砸了挡风玻璃。方楒被吓到,收敛笑容,阴沉地站在车旁。瑾申再怎么问,怎么骂,怎么哭求,只是默不作声。
瑾申满脸泪水,哭的指尖发凉。她觉得自己像个疯婆子,像个小丑,全世界都在看她笑话。太累了,心里如同核爆过后的世界,出奇安静,一片废墟。
那么你算是默认了吗老公?其实你挺倒霉的。我都替你喊冤,事情原本不用这样的。可能我们缘份已尽,老天安排好了。要不算了,我退出,你不必太为难。明天我们去离婚吧。瑾申神经错乱地笑笑。
方楒走过来拥抱她,她真瘦,全身僵直。打开车,把她扶到副驾上,蹲在她脚边,用胡茬摩挲她的手心,像个祈求的孩子。
珍珍你知道吗?我爱他。我是真的爱他。我忽然就妥协了,他给我一个解释,我就相信他。我像个饥饿的小动物,只要主人投食,我就欢欣去接。我不会去问他为什么饿了我几天。
方楒终于开口:瑾申,没有她。没有任何女人。对不起我骗了你,今天你们看到的人,的确是我。
瑾申仿佛昭雪的冤魂呜呜哭起来……
方楒等她稍稍平息,赤诚地说:昨天晚上我确实是为了工作留宿N城的,就在这个酒店。同事约我今天打牌,我不想跟你说实话,我猜你会因此生气吧。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老婆请你相信我。我爱你,没有背叛你。如果你质疑,隔壁咖啡厅就坐着我的同事,我带你去求证。
瑾申低着头,头发被泪水黏在脸上,坐在暗影里,像鬼。
沉默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瑾申忽而抬起头,笑容惨淡:不用了方楒。我相信你。就这样吧。她摸摸面前低姿态的爱人,心中荒凉,但打定决心从此绝口不提。
后来我问她,为什么?你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她失神地侧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我丈夫的车停在我的车边,他为此失口否认。我要一个解释,他给了我一个解释。这就是故事的全部经过。深挖下去没有意义——也许我有收获,对我有什么好处?也许我一无所获,那个过程就像在滚油里捞月亮,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我哑然。
我希望你们都去看《完美陌生人》。
是的,人性固然禁不起拷问。但是试问,我们真的想把一个人了解到躲无可躲吗?人和人之间需要空间和可以转圜的余地,把对方逼进死角,剥除掉对方的保护色,你看到的也许只是一具用冰冷谎言堆砌的肉身,那么究竟伤害的是对方还是自己?
我后面对瑾申说过,苹果有定位功能,你可以知道方偲的行踪。
瑾申说,我有那个时间,多练一个小时的瑜伽,我会变得的更美。我知道他爱我就好,夫妻太精刮其实是顶愚蠢的。出嫁前我奶奶对我说,恋爱睁大眼,婚后半闭眼。等你和一个人生活四十年以后,什么盘诘什么计较都不存在了,每天醒来有这个人陪伴,他活着对你来说就是全部的意义。甚至爱不爱又有什么重要?人不老到一定的程度,是不肯糊涂的。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处世哲学,我不得不说,瑾申是个智慧的女人。
婚姻是神圣的,但婚姻中的人都是凡夫俗子。当你把对方设定成不可亵渎的泥塑,也许你就会被现实糊一脸泥巴。现代人的联络工具都是可以释放魔鬼的黑匣子,我并不是说要对背叛避而不见,把荆棘当挡寒的衣服穿在身上,即使血肉模糊也不肯脱下来。至少不要玩火到本来一切相安无事,偏要以身试险。
永远不要和你的爱人玩真心话大冒险。越过别人隐私的防线,是顶危险的一件事。因为你亲手抱住了一颗定时炸弹,剪红线还是剪蓝线可能都会把你炸到面目全非,你作好准备了吗?
不作死就不会死。
如果这个故事看的令你心凉,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个温暖的后续:
过去了很久,有次瑾申和方楒不约而同在同一个餐厅参加各自的局。方楒喝醉了酒,在走廊跌跌撞撞地进了一个包厢,门没关,虚掩着,瑾申经过那个房间驻足了一会儿。看到方楒坐在席末,宴席间对其他西装革履体面的大佬点头哈腰地陪笑,近乎谄媚。别人香烟一放到唇间,方楒的恭敬的火就到了。
瑾申回到自己的包厢打了个电话给方楒:老公你在干什么呢?
那头男声混乱,方楒压低声音说“稍等下老婆”,应该到了安全地带,只听方楒豪迈地说:在外面吃饭呢。跟你说,你老公我接了个大单!是不是顿时觉得嫁了个优秀的老公?是金子到哪儿都会发光的。今天的客户都是我的铁哥们,特别高看我……
没等方楒说完,瑾申轻轻说:老公,我爱你。
方楒温情地说:我也爱你……
我是凌念颂
我是你的树洞
谢谢你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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