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百公里的风驰电掣,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大概是夜半时分,到了盘锦。
住宿安排在双台子区的城郊,公司的冷库院内。一个人一个宿舍。宿舍内空空的,除却一张铁床。
这就是我将来要居住的地方?心中生出一个疑惑。
将自己带来的行李铺在床上,都这个时候了,接我们的和我们,都舟车劳顿,疲惫不堪。师傅们将我们撇下,让自行收拾,先凑合着住半个晩上,明天白天再说,他们便各自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们六个又去公司办公室一趟,和老总见面。
老总说,他最欣赏两种人,一种人是军人,一种人是大学生,鼓励我们好好干。又说,我们刚到单位,考虑到我们的父母牵挂我们,特意给我们七天假期,回老家和父母呆上几天。
我是湖北的,也渴望回趟老家,跟家人说说情况,心里还挺感激老板的善解人意。
回了老家,与家人谈起工作单位和盘锦这座城市。
工作挺好的,城市挺好的,盘锦是油城,辽河油田所在地,丹顶鹤的故乡,有红海滩,大抵是说些大而无当,不着实际的情形,却绝口不提自己内心的无奈与彷徨。
都这么大的人了,父亲是当地的未出过市域的老师,母亲是纯粹的地道农民,他们已经竭尽全力把我供养到这个份上,就别再让他们为我揪心了。自己的路,自己走去吧,管它是泥泞还是坦途。
几天的功夫,一眨眼,没了。我要收拾行囊,往北走了。那一年七月,湖北正好发大水,到处都要抗洪抢险。幸运的是,从汉口经郑州往盘锦走的那趟线受影响不大,没有停运。带着内心不为人知的惆怅与忧伤,又告别了父母家乡,返回盘锦。
回来后的感觉,就是自己是社会的人了。尽管我自己内心不承认,但是外界:社会上的人、同事,不再拿我们当学生看了。该到哪去就去哪,该干吗去就干吗去。
我们六个人,被分了三个地方。有三个在一起的,去了海边滩涂,有二个在一起的,去了另一处海边滩涂,只有我,分去了一个村子边上的河蟹养殖基地。
说是基地,是好听的。十来口土池塘,养殖螃蟹,再加上一个猪圈,三四间简易的板房,六七个人,三四条狗,十来口猪,这便是基地的实况。
当我一踏入这基地,拿眼一瞅,不禁悲从中来,无限凄凉。
天之骄子,就干这个?就这环境?一百个问号在我的脑海里纠缠打架。
头两个月,我与副厂长-老板的远方姨父,住一个棚屋。厂长是老板的姐夫。还有两个小工是绥中来的,小学也没念完的半大小子。
夏秋也啥正经的事,傍晚拎着装满豆饼的塑料桶,围着池子,沿池边扬撒着泡过了的豆饼。
虽然有猪,但我没喂过一次。即使有一次要阉猪,我也只是帮忙在猪圈围栏口把守。
每天的伙食,倒是挺新鲜的,于我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大米是赫赫有名的盘锦大米,菜呢,一天三顿,绝大多数时候,是盐炒黄豆。油吗,绝大多数时候,是没有的。
后来,我倒是理解。老板招我们来之前,就亏了一塌糊涂。偶尔我回公司办公室一趟,三三两两而来讨债的,不绝如缕。好不容易老板现身了,打发走了一拨,正要出门,又来了一拨。
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当初老板,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要招我们来,还一下子招六个。
身处这种环境,我已萌生去意,但怎么着,也得等到年底。
七八九三个月一晃而过,转眼就进入十月。公司调我去苇场一个月。
苇场,故名思义,芦苇是少不了的。到了地方一看,果然,一望无际的高高的芦苇荡,芦苇荡中竟然有辟出的石子路,沟通外面,偶尔也会看见一辆老式淘汰下来的苏联的红色伏尔加小轿车,负担着运输的工作,更多的时候是脏兮兮水淋淋的皮卡运送养殖用的物品。我想,若是我不小心误入这片芦苇荡里,无人作向导,怕是一生也走不出这片似乎与世隔绝的芦苇荡。
厂部有一原来似乎做过这里礼堂的房子,住着一个矮矮的敦实的和善的老头。
不知住在哪里之前,我的心里暗暗地想,能有这老头的待遇,在礼堂里有间床铺,我就阿弥托佛,心满意足了。
现实到底打了我的脸,那一暗想只是虚幻。
送我来的人,告诉我,我的住处是在芦苇荡里的一处既深且阔的河沟边上的窝棚。
何谓窝棚?现在的城里的或者农村的孩子们,未必见过,未必知道。
就是用一张透明且厚实的塑料布,扣在在用竹片弯成的弧上,将竹片插入土里,塑料布两边耷下来的地方埋入土中,里面放一张铁床,窝棚顶上吊一盏昏黄的电灯。
我住这。不住这,能住哪?没得选。
十月,北方,已是深秋。秋风萧瑟,寒意重重。
犹记得,一个月朗星稀的秋夜,百无聊赖,我出窝棚,想沿着惨白的河岸走走。没走几步,猛然瞅见,前方地上一条长虫,簌簌地爬行,我心头一惊,吓得恨不得马上掉头,飞回窝棚。
四野无人。我仰望高悬于空的明月,又想想在这与世隔绝的芦苇荡中的我,一阵阵的无助与悲凉,将我淹没。
不能这样。一阵子的伤感过后,我又回到窝棚,把被子叠成豆腐块,从书包里掏出人民大学王长喜编的考研英语复习资料和考研词汇书,盘腿而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开始复习起来。
窝棚外,萧瑟的风吹过,芦苇在风中摇曳,月光泻地,一片惨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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