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冬至。一身黑衣的我跟着家人默默回到了新昌——即便是在梦里，也从未到过的故园。
我们租了一辆小巴，从徐州出发一路向南，途经北方的白杨，那被古道西风吹尽的清瘦身影依然挺立遒劲，这会是祖父当年见过的风景吗？
天涯晚雾，凄迷萧条，疲惫的车轮辗转一整天，终于到达了绍兴境内，接着是新昌。
新昌的亲人们早已守候在宾馆，为我们安排好了一切。晚饭时，我喝下了一整杯的花雕。父亲说，“喝点吧，记住这味道。”于是，一饮而尽的酣畅，醉人的浓香瞬间深入骨髓，勾起我血脉里早已流动的因子。
哦，故园，我回来了。
我们大多数人都了解生养我们的父辈或祖辈。然而我们追溯，再追溯下去；追溯到最初的源头；在我们的血液里，骨头里，大脑里，我们承载着成千上万人的记忆。
——V.S.奈保尔
次日，家人早起出门，车子默默无言的穿过冬雨晨雾下的陌生街道，直到拐进一段山路，四周才从市井的热闹中逐渐寂静下来。
下车，上山，泥泞的雨道留下层层落叶和家人的脚印。呜咽的冬雨滴答作响，不甚激烈，却凭添了无尽的悲情。
这片翠绿山林，将是祖父最后的安息地。
父亲轻轻的把祖父的骨灰放下，亲人们打着黑伞，围成一个圆圈，为祖父遮风挡雨。每个人都忍住心中的热泪，希望祖父在一路颠簸回乡后，从此得到真正的安宁。
黄色的纸钱如小小的雨燕，在山风中翩然起舞；跳动的火苗忽明忽暗，闪烁在青石的墓碑前，把“鸿初”二字照的格外醒目。
“鸿蒙初开”——《西游记》和《红楼梦》都出现过这个词，即指天地开辟之意。颇通文墨的曾祖父对他的长子寄予了厚望。
在我脑海残存的印象里，曾祖父是一位身材颀长，清癯疏淡的老人，好多年里他住在上海普陀区一个深深的弄堂里。
我猜想，曾祖父一定有着细长优雅的手指，因为父亲说过，年逾八十他还能手写家书，且思维清晰，字迹工整——而祖父生前曾将那些书信小心翼翼的收在卧室的抽屉里，我真切见过。
祖父是长子，应是珍宝，而姑母却说，祖父并未曾得到过多少父爱。他的娘亲在生下小女儿的时候因产褥而死，外婆和舅父将他养大成人。
雨越下越大，风从山上呼啸而下，十二月的雨丝缓缓的从面颊滑落至衣领，如同指尖无意中触及到冰冷的金属表面，一种猝不及防的生冷敲打着心房，痛，痛，痛……
从那刻起，祖父重又回到他娘亲的身边——在时隔六十余年后；从此，他也将与我们天各一方了。
（秋雨连绵的夜晚，我听起评弹来。姑苏水乡，是梦里江南；江南缠绵多情的云烟雾霭，是我似曾相识却从未真正走进的故园。适逢祖父离去一载，近读奈保尔《世间之路》，百感交集，也许，还能回忆起一些什么，写下点什么，于将来告诉女儿点什么。可惜，有时候我们却是自己的陌生人。）
2016．10．30 夜 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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