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与光

沉寂了有一段时间的房间闪过了一丝电光。一盏明日般的吊灯炸出了刺眼的光芒。房间里潮潮的，男人的衣服像是一张浸透的纸紧紧贴在男人的背上。他蹑手蹑脚的脱掉肮脏的鞋子，皱缩的衬衣歪歪扭扭的，像是写满了字。

房间里静极了，一点点的生气也就仅仅是摆在茶几上的绿植。或许是太久没人造访，房间里处处堆叠着脏乱的衣服。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灰尘的躁味。

他不愿打破这安详的宁静，静静扫视一周，拨弄略显凌乱的头发然后一头扎在肮脏的沙发上沉沉睡去。鼾声很快传遍空旷的客厅……

“这里是？哪里？”耀眼的太阳光无情的刺扎着他的眸子。他只得用力的揉了揉眼睛以此缓解阳光带给眼睛的酸胀。待到视线逐渐清晰，他怔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他朝思暮想无数年的身影。一道瘦小的身影在窗前忙碌着，她的手指像是跃动的蝴蝶，又如纯净白玉般，忙碌的在电脑前忙碌。一瞬间，无数的思绪涌出渐渐打湿了他的眼角。

“是梦嘛，我终于还是见到你了。”良久，他从干枯嗓子里硬生生挤出这几个字。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他的身影竟让人觉得一瞬间矮小了些许。

他呆愣的又看了片刻，终于想起来踏步向前走。但仅是走了两三步，他又如同受惊的小猫突然站住。用手指用力的将头发打乱再仔细梳理，每根头发在指缝中被粗暴的挤出身躯。“要是有面镜子就好了！”他暗道仓促，但是手上的动作却一刻未停，慌慌张张的将衬衣扽了几下，褶皱一下子变得平整。但是又很快变回了原样。

“呼～”他大大地吐出一口气，挺拔了身子又张大嘴巴缓解一下面部肌肉的僵硬，努力从眼角挤出几份笑容。这才缓缓走上前去…..

“阿灵，我…我，你..我，哈，好久不见！”他一字一字的重复着，构思着见面的话语。或许是过分的惊喜，又或者是紧张。他竟然没法完整的说出一句。距离并不远，只是片刻，就已经到了窗边位置。

他的目光中有着三分期许，却又有七分犹豫。他渴望她能早点发现自己，却又怕因此而从梦中醒来。他太珍惜这次机会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又离她这么近。他甚至萌生了退后的想法，或许站在远处看看也是极美好的了。这个场景，是他无数个日夜不断想要遇见的，他不忍因为自己的唐突导致这珍贵的相遇的画面支离破碎。

但是，步伐是无法被阻遏的，他还是在愣神中靠近了窗边。一时间，无数的懊悔和痛苦涌上心头。一种要被抽离的感觉突如其来的扼住了他的喉咙。干涩的苦痛从喉管传来。

他闭上了眼睛，不忍接受这美好的场景的消失。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想象中的破碎的痛苦并未传来。又等了片刻，紧绷的感觉逐渐消失。他才好奇的睁开了眼睛，原先想的并没有发生。

而她，还在。

她抬起了头，一双明亮的犹如宝石般透彻纯净的眸子对上了他浑浊的布满沧桑的眸子。他顿时惊喜万分“阿灵？阿灵！是你嘛！”他小心询问，但是语气中的惊喜和激动却无法压抑。“你知道吗，我太想太想你了….我这些年真的……”话音还未落下，他就张不开口了。面前的少女似乎是没有看到自己般依旧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方向。他似是不信邪，微微拉了拉箍在小臂上的衣袖，向着少女面前挥了挥手。但是预想的情景并没有发生。

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瘪了下去。不过这并没有过多的影响他的情绪。毕竟，能见到这种场景已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了。于是他就静静地趴在窗台上，看着少女的脸庞慢慢的诉说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你知道吗，我有在好好工作。你走了之后我每天都有在好好吃饭哦！”“你知道吗，你留给我的小物件我都有妥善安置呢，我把你的戒指带在胸口了呢….”说罢他视若珍宝地小心翼翼的将胸前的绳子提起，上面静静挂着一枚小巧却又闪着光芒的戒指。“你知道吗……”滔滔不绝的，他将思念倾泻而出。看着少女眉角、眼眸、鼻子、嘴唇……满目的爱意肆意的在眼中荡漾，仿佛下一刻就要倾巢而出。阳光和煦，微风吹拂，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一切都是那么祥和安宁。

“你知道吗，自从你消失在我的世界中后我也试过去找你，但是我找了好多好多的地方，都没找到你。”

“但是我没有伤害自己哦。”

“可能你也对我感到厌烦了吧，所以才悄悄离开的对吧？”

“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他急切地说着，爱意的表白，又或是质问与疑惑…各式各样的句子滔滔不绝的涌出。“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你回来回到我身边好不好？我改，我一定会改的，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话音未停，少女的眉眼间突然多了一丝忧愁。他像是瞬间被按了暂停键，紧张的大气不敢出，藏在嘴角的话语也一下子消失殆尽。

她将眼睛从苍白的电脑屏幕上移开，屏幕给眼睛带来的酸涩让她忍不住望着窗外发呆。看着远处的苍柏和梧桐，或是硕大的枝叶，又或是细密的绿针，都充满着无限的生机。在梧桐的枝桠上，欢悦的鸟儿在飞翔雀跃。巢中的雏鸟好奇地从树叶的缝隙中张望着天空，欢鸣的鸟儿成双结对的飘入巢穴。鸟鸣悦耳，生气勃勃。满目的生命的绿色缓解了眼部的疲劳。窗台上的蚂蚁忙碌着争抢她悄悄洒下的饼干屑，又或许是为了以后的生活不必忙碌着盲目的找寻食物而舞蹈。

目光下移，她又看到了草地上，尚且余存的清晨的露珠正在被鲜嫩的绿草享用….一切都那么祥和，一切都那么美好。

“或许是时候去看看你了。”她略显苦涩的说出这几个字。慢慢地起身，淡粉色的长裙上多了几个褶皱。她弯下身子，用手指轻轻拂了几下，长裙就又恢复原样。转身，轻轻转动着门把手。“咔哒！”门开了，一阵温暖的暖光透过门缝打在他的脸庞上。紧接着，一张熟悉的面庞慢慢浮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我？…”他怔住了，在客厅挂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站在窗前的“我”。灰白的相片上，一张稚嫩的面孔洋溢着阳光般暖人的笑容。“我，死了？”一瞬间无数的记忆像是失控的卡车，一瞬间撞进的他的脑海。

“一场车祸，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刹车片炙烤着橡胶轮胎散发出难闻的焦糊味。血液的腥味逐渐蔓延……”

目光迷离间，她发了疯般的跑向自己，她小腿上被柏油路刮去皮肤的伤口狰狞着渗出细密的血珠。他心疼极了，但是浑身传来的剧痛让自己无法动弹，连口腔中都充满了血的腥味….进入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少，视界之中慢慢被黑暗填满，一种坠落的感觉不停袭来。原本喧闹的街道也在慢慢沉寂……

“原来，离开的，不是你啊。”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低头望向自己的身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虚化，原本左手修长的手指已经消失了一半，点点的光芒化作空气中的芬芳，星星点点的。趁着还未完全消失，他慌张的用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手忙脚乱的点燃。良久，一阵淡白色的烟雾吐出，他像是如释重负般轻声笑了一下。“那我可得珍惜这段时间了，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呢”

墙壁再也无法阻挡他奔向你的脚步了。

为了见到她，他悄悄爬上院墙为她送来夜晚美味的夜宵。坐在漫天的繁星下，躺在洁白的月光里的彻夜畅谈，又或是无数个夜晚的争吵、无数次的甜蜜、无数次的闭门羹…….在此刻，那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的高墙骤然崩塌。或许，有你在的地方才能使他安心。他的生命也才多了几分色彩。

他就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走向他的照片。“傻丫头，原来你也有想我的一天。哈哈哈哈，我看到喽，爱哭鼻子的家伙。只可惜….”落寞的目光还是不经意间流到的消失的手指，“只可惜我没法给你擦喽”

“我今天去看看你行吗！我好想你！”少女站在相片前，细弱蚊蝇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修长的玉指被指甲掐出了些许红色。像是强忍着泪水，她旋即转身走出了房间。像是生怕相片里的人会拒绝自己一般。

而他，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赤红的太阳总归是到了要熄灭的时刻，慢慢的无力地向着地平线沉去。火红的晚霞霎时间为天空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像是害羞的少年少女的娇羞。他望着天空自言自语“要是能永远都看到这样的天空就好了”

车载空调无情的将冷风打在人的脸上，清凉之间却多了几分干涩的味道。窗外的风景不停的变换，景观树丛向着车后疾驰而去，仿佛是追着晚霞般。车子向着太阳即将消失的地方快速奔驰着…..

“嘿，我又来了，你会不会嫌我烦啊”她略显拘谨的揪着外衣的衣角。“我实在是不能忍受没有你在身边，所以都只能来打扰你喽，你…不会嫌我烦的对吧…”语音逐渐哽咽，她背对着墓碑，用手不停地抹着眼角的泪水。却又故作坚强的不停的向不会回声的墓碑倾诉着生活的点点滴滴。

一直到晚风吹过，渐渐凉下来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喷嚏，她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到了深夜。

“嘿嘿，真的是，又到这么晚，你一定得等我睡着了再睡觉哦，我怕一个人睡觉哦。”她依依不舍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正欲向外走去。却又猛地回过身来问“你爱我，对吧！我可是很爱很爱你啊。”转身，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土地上。

他一下子回过神来，是啊，已经这么久了。他的身体已经犹如萤火虫般闪烁着，飘忽不定了。

“阿灵，我很爱很爱你！”他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来一句。

已经走出几步的她愣住了，恍惚间她似乎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回身看去，只有几个萤火虫在黑暗中闪着幽绿的光芒。

正当她想回应的时候，一声鸟叫突兀地响起。于是她便又向着墓园外走去……

而他，就静静地看着她远去。点点的星光，或许有一片是他的光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