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热度不减反而在夕照日下变得更加闷热,明明只是五月末,气温却突然变得异常燥热。
人民医院的门口,被人扯了一张白底黑字的条幅,几乎将大门口整个围拦了起来,几个头上扎着白布条的人坐在医院大厅中间,烧着黄纸哭天喊地,旁边就摆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所有进门的人全都惊恐的绕开,护士和保安想要跟他们讲话,全都被推搡着骂了回去,“人好好的,到了你们医院,说没就没了!而且任何结论都没有,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们医院是干什么吃的!这就是草菅人命!哎呦,我爸这真是惨啊!!!”哭号声响起,一个中年妇女脸上的妆都哭花了,一旁还坐着好多人,看起来应该是一家的。
杜夏希刚到医院就刚好赶上这一幕闹剧,还没进门,就被门外的小护士拦住了,“哎,杜医生,你先别进去了,里面闹的凶着呢。”
“这怎么回事?”杜夏希皱眉,以往虽然也有不满意抢救结果而来医院大闹的,但也没见过这种阵势,一家上下几十口人几乎将整个大厅挤满,哭声震天不说,还在大厅里烧起了纸钱,产生的烟雾熏的人睁不开眼。
最严重的是停放在地中间的尸体,这种气温下,停了一宿已经有了味道,整个大厅已经被他们弄的不成样子。
“就是昨晚来的那个老头,检查了一溜十三招,硬是没查出来是什么毛病,结果人就死了,家属就闹起来了。”因为那帮人将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医院根本没办法正常接诊,所以有的护士被闹的只能躲在门外,不敢回去。
“这怎么行!这样子其他病人怎么看病,简直胡闹!”杜夏希听了原因,也是非常生气,有问题就解决问题,这样闹有什么用,还影响到了其他人,“怎么不报警?”
“昨晚警察就来过了,但也拿他们没办法,这都在这堵了一天一宿了,昨天接诊的王医生明天的班,一听说这个,更是不敢来了,昨天如果不是警察及时赶到,他肯定是要挂彩的。”小护士也无奈的摇头,现在怎么当医生都当的这么提心吊胆,真是救死扶伤比杀人放火还招人恨,这是什么世道啊!
还没等杜夏希再说话,里面的人远远的就看见了站在大门外的杜夏希,几个人径直的冲了过来,“昨天就是她不负责的把人扔那不管的,所以我爸才没救过来!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杜夏希见势不好,一把将小护士扯在身后,那些来来势汹汹,跑是跑不掉了,几乎被那一帮人围在中间,有人扯着杜夏希的手臂,指甲快要陷进皮肉里。
“你们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杜夏希势单力薄,只能提高了音量。
“有什么好说的?!人是你们治死的,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检查来检查去的,也查不出个原因,人就这么死了,全是因为你们耽误治疗!你得负责!”几个家属也附和着嚷着让她负责,还不时的用手用力推她。
如果不是身后也有人拥着,杜夏希差点要被他们推倒,“昨晚我已经和同事做了交接,具体情况我还不是很了解,关于患者的死因,如果你们有疑义,可以联系法医进行尸体解剖。至于做的各项检查,我相信我的同事也是为了能够查找出病因而做的,相较于你们,我们医生更不希望患者死。”
“什么?!人都死不瞑目了还要开膛破肚让我爸死无全尸!你有没有人性啊!你不是爹生妈养的吗!?”家属们自动过滤出关键词,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呼啦一下子又涌上来一大帮人,这些人看起来可绝非善类,明显是找来故意闹事的,手里有的甚至还拎着木棒。
小护士这时候相当英勇,将杜夏希一把推出了人群,“杜医生你快跑啊!”
杜夏希根本来不及再解释,看见那好几个目露凶光的人追过来,跟他们讲理估计是没可能了,如果停下,估计下场不会太好。
于是医院的院里就看见好几个人拿着棒子和铁棍追打女医生的场面,幸好杜夏希反应不慢,而且车子就停在不远处,她狼狈的逃进车里,按下了车锁。
外面那几个人见车门拉不开,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直接抡起手里的家伙,照着车子的玻璃用力的砸下去,杜夏希只能惊惶无措的抬手挡在面前,玻璃已经被砸的稀碎,完全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有耳边回响着可怕的响声。
西门在杜夏希出门后没多久,就看见杜夏希忘在桌上的手机,虽然她工作时一般不会接听电话,但西门还是怕她如果有事找自己,所以便打车往医院赶去。
这出租车刚停在医院的院外,西门正准备掏钱给司机的时候,就听司机说道,“艾玛,这医院里是干啥呢,咋还把车砸了。”
西门闻声抬头看了一眼,差点被吓死,那车不就是杜夏希的车吗?!
也没顾得上找钱,西门把钱往司机身上一扔,就下车跑了过去,还没到近前,就听见那些人一边砸一边咒骂着让里面的人出来。
难道杜夏希还在车里?!西门惊的背后出了冷汗,这么多人,可是等警察就更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随手捡了一块砖头抓在手里,扯着嗓子叫道,“你妈逼的,个色老头子死得好啊!!!活特么该啊!!!”
果然,这一嗓子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家属更是没想到有这一出,全都愣了一下,愤怒的寻找着声源。
西门躲在大门的石柱后面,结果等了一会也没见人过来,扒着柱子探头过去,正对上看过来的十几双眼睛,一个个全都恨不得要撕了她。
“就是说你们呢!昨晚我就看那老头子得不得好死啊!苍天有眼了这是!”西门还怕这仇恨拉得不够,继续跳脚叫嚣着。
果然,那些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来,为首的女人几乎喊破了音,“给我neng死她!!!”
十几个人跟疯狗似的朝着西门的方向扑了过去,西门早就有准备,冲在前面的那个人被她一板砖撂倒,随后抢了棍子挥上去就打,边打边跑,但她终究还是体力不支,眼看就要被人追上乱棍打死的节骨眼,警笛声迅速由远及近。
跳闪的警灯从街角处出现,西门像是见到了救星似的扑过去,头一次觉得警/察蜀黍也能这么让她惦念。
如果不是警车刹车及时,搞不好西门没被打死就先被警车轧死了,车门打开,下来的正是石南,见此情形他手摸到配枪大喝道,“都给我站住!放下凶器!”车里的另两个警/察也从车里下来,紧张的靠过来。
西门也顾不得太多,抓着石南说了说了一句,抓住这些狗日的枪毙,他们敢打夏希,说着就迎着那群人跑了过去找杜夏希,
果然,一提到杜夏希,石南就紧张起来,目光远远的搜寻着杜夏希的所在,而那些小混混模样的人,见到警/察,气焰已经不如刚才那般嚣张,但手里的棍棒依旧没有放下。
“我让你们放下凶器!听见没有!”警/察们拔枪了,那帮人终于有些害怕,互相看了看,这才将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
西门焦急的往杜夏希车子的方向跑去,“夏希!”
来到近前,西门拍了拍已经碎成玻璃渣似的车窗,大声喊着杜夏希的名字,结果那车窗碎的彻底,她根本没怎么用力,就整片的掉了下去。
“夏希!你有没有受伤!?”西门感觉心脏都跳到喉咙了,太阳穴一阵一阵的跳着,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有突然赶来给她送手机,那帮人在警/察到来前,会不会做出更过激的行为。
惊魂未定的杜夏希被突然掉落的车窗吓的向旁边一躲,抬手挡了一下,才不至于被砸到,抬眼看见西门在外面,这才打开车门出来,直接抱住了西门。
“好了,没事了,你有没有伤到哪里?”西门不放心的拉开杜夏希,上下打量着她,发现她手臂上有好几道划痕,有的甚至渗出血来。
心疼的要命,恨不得冲回去弄死这群人,西门捧着她的脸,左右看了看,然后将她衣服上溅落的玻璃碎屑抖落,“我没事。。。”杜夏希的声音依旧有些颤抖。
这一次杜夏希是真的被吓到了,她根本没想到那帮人会这样完全失去理智,当时的她除了逃,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西门以前的一句话用在现在非常符合,“活人永远要比恶鬼还可怕。”
“你先带夏希去别的医院处理一下伤口,这边的事情留给我们警方处理就好,不用担心。”石南虽然不是特别信任西门,但今天如果不是有西门在,可能结果要比现在更严重。
“可是今天有我的班。。。”杜夏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西门打断了,“这种时候你还想着工作?!他们闹成这样,我看你们医院都要歇业了,先去治你的伤,待会看情况,不行今天就请假不去了!”
“可是。。。”杜夏希还想解释。
“关了你们一家医院的急诊科也死不了多少人,不是还有其他医院开着嘛,而且你现在的状态,还怎么给别人看病?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西门真可谓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劝说着杜夏希,可不能再让她这么工作狂下去了,你看看,她这都救了些什么人?!就算救了个畜生,也懂得知恩图报呢!
杜夏希失望的叹了口气,事实也确实如西门所说,医院被闹成这样,一时半刻想恢复正常也挺困难,而且自己现在还吓的手有些发抖,脑子里更是乱的不行,这个样子去工作,也是对病人的不负责任。
最后杜夏希只得跟着西门到了附近的另一家医院,同样是急诊科,那边也听说了人民医院的事,得知杜夏希就是涉事的医生,他们全都义愤填膺的谴责着那些医闹,也讲起了近段时间自己医院发生的类似事件。
坐下来一看,才发现杜夏希手臂上的伤并不是玻璃划伤的,而是最开始撕扯时被别人的指甲抓破的,血已经结痂,刺目的两道子。
西门咬着嘴唇,一直站在杜夏希的身边,虽然杜夏希从头到尾都没吭声,但在消毒伤口的时候,还是能看得出她攥紧的拳头一直在微微颤抖着。
杜夏希紧抿着嘴唇,她平时很少受伤,所以消毒伤口时真是钻心的疼,额头上竟出了很多汗,但那只轻轻握在自己肩头的手,让她感觉痛感减少了一些。
直到两人回家,杜夏希的情绪还是很低落,近期在各地都频频发生这种医闹事件,新闻媒体也经常会有报道,但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确实让人伤心的,整件事情医生并没有任何过错,能做的他们也都尽力了,但就是有这样的人,他们根本就不管你付出了多少,只要结果不合他们心意,就会一直闹下去,还那么的理直气壮。
然而此时的杜夏希还不知道,这些人最终还是会得逞,人们倾向于相信弱者保护弱者,但究竟谁才是弱者?
第二天还没去上班,杜夏希就接到了院里的通知,由于她这一年表现优秀,特批给了她七天的假期,让她好好的休息一下。
可是杜夏希从未申请过休假,所以这个假期来的看似毫无理由,可很快的,杜夏希便明白了这假期的缘由。
昨天的事虽然表面上由于石南他们的出警而平息,医院也恢复了日常的工作,但这些不过是表象罢了,那些人并没有善罢甘休。
因为死者是市里曾经的某位领导的亲戚,所以家属才敢有恃无恐,更是要求医院赔偿高额的补偿金,医院为了自身的声誉和其他原因,只得讨价还价的讲到了三十万,但拒绝将这定性为医疗事故。
就算不是医疗事故,死者家属依旧要求涉事医生和护士集体当面道歉,否则还是会将这事发到网上,看看众多网友如何评判。
医院方面可是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只要那新闻稿稍微改动一下措辞,那么多不明真相的群众真的会把医院都拆了,前阵子不是有个医生集体消失产妇惨死产房眼中含泪的新闻,几乎所有的人都一边倒的喊着医生该死。
最终,医院还是等于纵容了医闹的行为,事件私了,并且有四名医护人员给那家属鞠躬道歉,虽然那家属还嚷着要杜夏希也给她道歉才行,但事件还是这样被平息了下来。
杜夏希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事件的处理结果后,气的脸都白了,要不是西门一直拦腰抱住她,她真的要冲去医院与那些不要脸的人渣对质,凭什么没有过错的一方要赔钱,凭什么事件的受害者要道歉?!
“你先不要气不要急,既然医院给你放假,那就是你们领导也是要保你,你再去淌浑水,对医院和你自己都没有好处。”西门已经将整件事看得通透。
“这黑锅不能不明不白的背!难道不该让所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吗?!”杜夏希真是委屈的要死,这世界怎么能任由他们这般颠倒黑白。
“真相?除了你和你的同事,谁在乎?造谣动动嘴,辟谣跑断腿,那帮什么都不懂的愚民一听说医院检查不出病因人就死了,你觉得你怎么解释他们才会觉得信服?就算全世界都知道你们被冤枉了,但你为此付出的时间和精力谁来赔?得不偿失。”虽然西门也为杜夏希抱不平,但很多事,并不是那么想当然的。
“难道这世界就没有公理了吗。。。”杜夏希只觉得嘴里泛着苦味,真真像是吃下了一把黄连,这世道真是越来越没有道理,越是善良的人越是容易被人欺凌,难道真是祸害遗千年了?!
西门双手环着杜夏希的腰抱住了她,就知道她肯定又郁闷了,虽然这种事在西门看来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人家上面有人,所以管医院讹钱当然很轻松,只是苦了她家这正直小天使了,赚着卖命的钱,还要操着全天下的心。
“别去管那些人了,难得有这样的一个假期,正好出去散散心,你想去哪里?”西门拥着杜夏希,亲昵的蹭着她的脸颊,还细心的避开了杜夏希手臂受伤的位置。
“倒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除了在毕业时和阿琪她们一大帮人出去玩过一圈,自己几乎没有去过其他地方了,后来工作了更是没时间旅游,所以也从没计划过要去哪里。
“嗯——”西门用手指支着下巴,她虽然经常会出去骗钱,但常去的也就是那几个地方,相比之下估计师太那里杜夏希应该挺喜欢的,又清静又偏僻,只不过现在庙也拆了师太也跑去京城了,“那你就跟着我算了,咱买了票走到哪算哪~”
一直都是如此随性的西门,对于出行计划也都是随机生成,杜夏希本来是那种什么事都喜欢计划好再去执行的,但现在她也听从西门的建议,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两个几乎什么都没带,人到了火车站,买了两张到京城的车票,就上了车。
软卧的房间里只有西门和杜夏希两人,所以西门也没去管她的铺位,直接躺在了对面的床铺上,摆弄着手机,“不知道师太太还在不在京城了~”
杜夏希对于未知的行程完全心怀忐忑,对面的人倒是一副随遇而安淡然以对的样子,算了,人生这么枯燥,偶尔疯一下子也挺有趣的,而且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出了外面,杜夏希觉得没有能难得倒西门的事情。
杜夏希起身,坐到了西门的床上,本就狭窄的床铺,两个人的身体碰在一起,西门嘴角一弯,抬眼去看杜夏希,这人怎么越来越喜欢撒娇了,以往在外面的时候都是很矜持的嘛。
见西门放下手机,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杜夏希心想,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刚才只是一个人坐在那边心里有些不安有些无聊,过来也只是想靠着她说些话,怎么就变成了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搂在一起的场景了!
“太挤了,我还是回去吧。”杜夏希觉得自己的半边身子都要掉下床去了。
谁知杜夏希刚要起身,就被西门翻身压在了下面,她的双肘就支在杜夏希的枕边,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撩着杜夏希耳边的头发,也不说话,就那么笑着看她。
杜夏希被看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哑着声音说道,“不要想些有的没的,这里坚决不行。”
西门被她的反应逗坏了,笑的一抽一抽的,捏着杜夏希的脸颊说道,“你想什么哪~”
“我。。。还不是因为你突然压上来。。。”杜夏希并没有太用力的推西门。
“我看你都要掉下去了,所以跟你换个位置嘛,你瞧你,怎么想法那么多呢~”西门也是故意逗她,笑着把她往里推了推。
杜夏希背对着她,真是不想理她了,反正怎么说都是她有理,根本说不过她。
西门也没再纠缠着她,只是从背后紧紧的搂着她,想着她这一天大起大落也是够累人的,安静的陪着她就好,就算自己刚才真的想了千种万种,终究还是会克制住自己的,一时的欢愉与刺激,比不上她的放松与自在。
喜欢是激烈的表达与痴缠,急于的想将自己最好的全都给她,但爱却不一样,爱是内敛的,深沉的,给予的可能并不算多,却恰恰都是她最想要的。
喜欢时总是想要轰轰烈烈,深爱后,却更享受平平淡淡。
列车微微摇晃着,铁轨上传来有规律的震响,安静的夜晚只有两人均匀的呼吸声缠绕在一起,如果能就此抛开一切纷扰游历天涯,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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