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洒一地。我们累,却无从止歇;我们苦,却无法回避。——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初春。
又是一年了。
凤望着渐渐升起的太阳,叹息着。
今年她已经七十岁了,回望她这一生,她依旧无法相信自己是如何挺过来的。
凤出生在一个很美的乡村,绿水山青,村里人互助互爱,像一个和谐的大家庭,每个人生活的都很幸福满足。
她的母亲在第一任丈夫死后嫁给了现在凤的父亲。
凤对父亲的记忆尚不清晰的时候,他就去世了。
人们说凤的母亲命中克夫,每任丈夫都活不长久。渐渐,大家都离得她们远远的。
凤的母亲就是在孤苦无依的岁月里,拉扯着她长到二十岁,嫁人。
婚后的第二年,常年疲累的母亲也去世了,凤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
那是最美好的年纪,凤像花儿般努力盛放着自己的美,见过她的人,没人不说漂亮。
她的丈夫,退伍回来直接分配到国企,也是个可心的人,会唱会跳,爽朗爱笑,骨子里藏着小小的浪漫心思。
他们是幸福的,丈夫的温柔以待,让凤沉浸在被爱紧紧包围的海洋里,她的脸颊常常飘着几朵红晕,那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颜色。
在养育了五个孩子之后,35岁的凤像她的母亲那样,成了一名寡妇。
无论过去多久,她依然不想相信。
她的丈夫,明明还在兴奋得说着自己被提拔为单位的科长了,她的好日子会越来越多,他抱着她不停地转圈。
他们就像夏加尔在《生日》那幅画中描绘的一样。
在一个朴素安宁的房间里,一对恋人飘飘飞升,相互追逐,丈夫回头示爱,她欣喜若狂。
洗得褪色的红床单,稳稳托起他们的欢愉时光。
她永远都记得那抹红,紧接着红变成了白。
他的丈夫死于煤气中毒,毫无征兆,就在宣布他成为科长的那一夜。
凤走上了母亲的老路,劳心劳力的拉扯自己的五个孩子。
她没有再嫁,因为没有人敢娶有五个孩子和一个60多岁婆婆的女人。
怀着对丈夫的那点念想,凤艰难得维持着破损的家。日思夜盼,儿女们终于长大。
大女儿在15岁那样被丈夫的企业特殊照顾,特招到单位,有了自己的工作,没几年就和单位的同事成家了。
二女儿接着经人介绍,成家了。
老三和老四都是儿子,前后相差一岁,也到了娶妻的年龄。
在同一年,凤挨家挨户的求人,村里每家都借遍了。在全村人的救济帮助下,她终于娶回了两房儿媳。
最小的女儿早早出去打工,嫁给了一个高干子弟。
看着儿女们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凤终于可以歇息了,这些年吃得苦也不算什么了,她很欣慰,将来也可以给逝去的丈夫一个交待。
原本拥挤不堪的家,也因为孩子们的离开,顿时空了不少,有些不曾想起的物件也显露出来。
凤抚摸着裹了几层的纸袋,外面已经污渍斑驳,里面的五彩野花,也变成一片干枯衰败,尚未轻轻拿起,花蕾就散落了一地。
凤望着它们的身影落在阳光里,抬手遮挡着耀眼的光线。
那时,是多么美好呢!
她许久未知阳光的形状,许久未闻阳光的味道。
长久地低头劳作,她弯了腰,已经忘记了头上的那片天是什么样,什么颜色,什么气息。
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可以伸直腰杆为生活劳作了。
这样,丈夫就一直在自己的身边,从没有分开。
她开始摆脱阴霾,笑着和别人打招呼,可以开心得串门,丝毫没有心理负担的和邻居们闲聊。
他们说,凤等了这么多年,儿孙满堂,可以享福了。
她笑得腼腆,大概是吧,她也是可以享福的人了。
事情是谁引起的呢?
是她的大女儿,还是二女儿,还是最小的女儿,她已经记不清了。
先是大女儿离婚了,因为和丈夫性格不合,打了几十年架,孩子都上初中了,还是无法相容,索性一拍两散。
二女儿得了直肠癌,尚在治疗阶段,二女婿又得了淋巴癌,夫妻双双住院。不久,又双双出院二女儿勉强康复,二女婿在维持了两年的生命后去世,留下公婆和孩子们。
老四作为家里最富有,最有出息的儿子,在傍晚黑白交接的时机,出了车祸,太惨烈,连个人形都拼不完整。
小女婿也在喝醉酒后,出了车祸,留下小女儿和孩子们。
凤哭了,哭得难以自制,她的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直朝前奔腾不息。
阳光再次远离了她,日哭夜哭,凤的眼睛终于看不见。
只有家里最没出息,最平平淡淡的三儿子一家,始终照顾着她,不离不弃,到处求医医治她失明的眼睛。
那双温暖的手,一直搀扶着她,直到她的眼睛被治好。
她又看见那光,看见那抹红,那抹白。
曾经无数次,她已经在幸福中了,下一秒就被命运抛弃,痛苦艰难。
她的心也无数次被蹂躏的血淋淋,像是被人一遍遍踩在脚下,又像是时刻禁锢在黑暗的房间里
却没想,她也挺过来了,她吃惊作为女人的坚韧,也吃惊作为生命个体的顽强。
您多大了?
七十了。
是啊,她已经七十岁了!
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活着看见每天升起的太阳,身体还从未像现在这般健壮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