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中叶,番禺县陈沣,南汇县张文虎,同是硕果仅存的朴学大师,均能致力天文、地理、乐律、算术,并为骈、散古文、诗、词、曲无所不通的“通儒”。这两位大师,身历道、咸、同、光四期,承受了乾、嘉以来朴学的家法,而无门户之见,尤难能可贵!
不过,陈兰甫(沣)先生,主讲过“学海堂”、“菊坡精舍门生弟子满天下,一部《东塾读书记》,也是早已脍炙人口,而知张文虎的则较少了。
张文虎,字孟彪,又字啸山,自号“天目山樵”,进了秀才之后,便厌弃帖括之学,博览群书,孜孜地深造精研,对宦情世事,绝不萦诸胸臆,在金山钱家,一住便住了三十年,校勘《艺海珠尘》和《守山阁丛书》,凡数百种。
钱家兄弟两人,长名熙辅,宇鼎卿;次名熙祚,字锡之,又号雪枝。鼎卿的丈人吴省兰,刊《艺海珠尘》,至八集便死了,鼎卿续成二集,锡之刊写《山阁丛书》,及《指海珠丛别录》,都是延聘孟彪代他校勘,一时称为善本,对于搜罗文献,贡献尤多。
阮芸台(元)太傅,在粤设“学海堂”,在浙设“诂经精舍”,嘉惠士林不浅。孟彪是阮太傅的门下,其时胡竹村创东山书院,陈硕甫(奂)、汪久也(远孙)诸老师宿儒,孟彪和他们也都在师友之间,切磋既久,所以成就甚大。
在中年以后,他到了上海,和李善兰、容闳交往,因此得交当时英美旅华学者艾约瑟诸人。
容闳,字纯甫,毕业美国耶鲁大学,返国后,任江苏抚署译员。
李善兰,字壬叔,号秋纫,训诂词章之外,对算学尤为用心,自称不让西人。同治间,担任同文馆算术总教习,孟彪有《送李壬叔人同文馆》诗云:
西法流传逐渐新,借根对数已称神;
一从罗密书翻后,又使前贤叹积新(自注:《代微积拾级》,美利坚罗密士所著)。
律度量衡事本连,谁从墨翟溯遗编?
成书细译胡威士,机器无如重学先(自注:英吉利胡威士,著《重学》十七卷)。
孟彪本来是深通天文算学的,于西洋科学,已经从书本上得到了解,又加以近世的见闻,遂成就了博学闳识的算学家。和容纯甫交游,更成了以中国通儒而醉心西学的第一人。
同治以后,曾国藩提倡西学,除了容纯甫、李壬叔两人之外,该还是受张孟彪的影响为多。李、张二人,为湘乡藉府中有数人物,薛福成的《庸盦文集》所述《曾文正公幕府宾客》一文,把二人列入“朴学”类人物,因为惟有他这样文章经术,才能动曾氏之听的。
自魏默深(源)主张“师夷之长技以制夷”之说,徐继畬、何秋涛等亦各有著述,以提醒国人。
同治二年(公元一八六三年),李鸿章致书曾国藩、曾国荃,陈述西洋“船坚炮利”,说:
中土若于此加意,百年之后,长可自立,祈师门一倡率之。
这个“模仿西法”政策,经曾李之积极提倡,“广方言馆”继“同文馆”而设于上海敬业书院地址(后移于江南制造局),译书风气大盛,据说张孟彪即当经担任该馆的分教习,教过算学与词章。
同治九年,曾国藩奏请派幼童出洋留学,学生即唐绍仪、詹天佑等二十三人,由容纯甫率领出国。在这个“洋务运动”时间,张孟彪和李壬叔等自算是当时的“开明人物”了。
孟彪虽以国学通儒而醉心西学,成为博贯中西的第一人,但年纪虽老,做人却不古板,诗词更饶风趣,他有《黄莺儿》词四阕,写南北大道上客店所见的走唱姑娘,词云:
南北路迢迢,况严冬冰雪交,愁中忽见桃花笑,眉儿黛描,脸儿粉调,半日红袖琵琶抱,髻双挑,婷婷袅袅,个个翠苗条。
含笑入帘来,坐斜签一字排,四条弦上声声嗳,诉风情几回,劝村酤几杯!行云流水卿休惦,猛徘徊,苍生此辈,沦落尽堪哀。
幼子识春风,问何曾习女红,贪财薄俗钱刀重,巫山者峰,巫山那峰?旗亭驿馆年华送,太匆匆,红颜如梦,转瞬又缝穷。
旅馆正无聊,喜征车暂息劳,酒星入座花星照,高歌恁高,豪情恁豪?花春入酒寒威扫,醉酡躺,绳床觉,明日马蹄遥。
他并写有序:
自阴平而北,一客入店,挟瑟者盈门。其齿自十一、二至十七、八而止,靡靡之香,不俟客命,缠头赏数十青蚨,笑盈顰矣。稍长则以缝穷市,鹄面鸠形,饰以浓脂厚粉,车夫奴子视为温柔乡,其为士者笑之,恶知即向之挟瑟来者也。
他所撰楹联尤隽爽,如唐伯虎祠云:
身后是非,盲女村翁多乱说;
眼前热闹,解元才子几文钱。
弥勒殿云:
咦,个中人这般快活;
唉,门外汉适从何来。
皆极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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