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六月二十九号到的家,晚上父亲告诉我堂大伯三个月前被查出了胃癌晚期。第二天父亲说抽空下去看看大伯,他日子可能不多了。我只是满口答应,但却迟迟没去。三号的时候父亲又催了我一下去看大伯,我又推辞说等过年吧,那时候我就挣钱了,还能给他带点东西,现在下去干看不太好吧!父亲也再没说什么。七月四号我便出发来成都了。我是六号到的泸州,然后一直忙着收拾东西,培训什么的。十四号的晚上父亲打了好几个视频电话,我都没接到,第二天早上我才回过去的。父亲接到视频后告诉我大伯昨天下午走了,走的时候一点都不痛苦,很安详,只是有点可惜的是才五十岁。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淡,语气丝毫没有一点波动,像是一个历经世事的老者。
父亲告诉我不要难过,人都会走那么一关,看开点,父亲继续保持着那种平淡。我草草的说了两句就挂掉了视频,然后极力去回想大伯的脸庞,头发,笑容,走路的姿势,还想到了某一天他帮我家干农活的硬气……多的还是在想要是我听父亲的话,来泸州之前去看看多好呀,而现在等到过年便只能到某一堆土的面前去寻找蛛丝马迹了!
大伯是个阴阳家,是从太爷爷手里学的。懂得看风水、修房的时候拿个罗盘定房子的朝向、谁家死人的时候负责念经超度和选择埋葬的地点及方位,谁家结婚时负责请祖先回家见证新添门丁、还有就是每年给许多家的山神土地等诸路神仙念经保佑一家平安、此外,还有就是一些小业务,比如看黄道吉日,算生辰八字五行属性等。大伯名声广泛,十里八乡都是他的客户。
父亲总说大伯是个好人,平身从来都不曾得罪过人,不管是谁找他帮忙都是满口答应。虽说他全是走艺赚钱,但大多都会退给主人,只拿一小部分。并且他的业务并没有价码,完全由主人家自己给,但是不管多少,大伯总是会退掉一半多。至于小一点的比如念经,看黄道吉日之类的都不怎么要钱。有时候如果主人家里没有准备一些念经用的东西,比如酒呀,纸之类的,他都会从自己家里带。
大伯长想富态,个子不高,平时眼睛只有一条缝,肚子常鼓鼓的,总是油光满面,头发常是卷着的,并且顶部有些秃顶,像是一个电影里的西方传教士。
大伯每次行艺的时候都会带着一个包包,里面有他的专用毛笔和其他工具,毛笔夹里大一点的黑色的是用来写对联的,中等的几支是用来写小字和画符的,红色的几支是用来勾符上的字的。除了毛笔还有一个大印,是在画好的符上盖的。还有一些经卷,经卷是用很旧很旧的纸写的,跟古代皇帝批的奏折一个形式,只是由于纸张太旧,长期使用导致有些破旧,大伯就在底下糊了几层现代白纸。我不太知道都是什么,据说都是什么三清帝君经之类的。其实大伯已经都把经卷背下来了,但每次出门还是带着。除了经卷文房四宝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一个木鱼,一个铜铃,一块惊木板,还有一对小钵,还有一把拿废铁打的刀片。
由于业务项目不同,事情的繁琐程度也不一样,一般的念经全是最简单的了。念经之前会先将黄纸(一般是黄纸,还有红,黑,蓝,绿凑成五色纸,最后烧的一般是麻纸或者黄纸)裁成需要的大小,一般画符用的是五色纸,其中黄纸用的最多,一般贴在门上。然后就是念经了,念经的时候不同的经卷配着钵,木鱼,和铜铃。记得小的时候哥哥还说买一个假的铜铃和大伯换,惹的大家都笑!我不太知道那些家当都是哪里来的,但是据说都有些年代。大伯念的经都是他带的经书,给不同的神仙念不同的经。我经常跪着烧纸,但从来都没听清大伯每次都在念什么,他总是嗯哼嗯哼……所以每次都搞得我很瞌睡,只有我跟着吟唱的那句他会讲的特别清楚“鸡血黄酒祭奠了”。我哥小的时候说大伯念经每次都念一句“嗯哼嗯哼老八爷爷,嗯哼嗯哼老八爷爷”算是十分形象了。后来我们建议大伯买个录音机,把他念的经录下来,每次去行艺放录音就行,大伯总是说那怎么行,后来也就自己一直念!大伯是前几年买的手机,这使得他稍微轻松了一些,比如黄道吉日,什么的都是电话里说一下就行了。
一般的念经全是最轻松的了,最麻烦的是埋葬死人了,差不多要花七八天,每天都要念经,晚上还不怎么睡觉,画的符特别多,还有要拿纸糊灵堂,写挽联等等,如果同时去世两个人,就更是忙的不可开交了!
很多人都认为大伯是个行艺赚钱的人,但我却认为大伯是个道家学派的人,他自己研读《道德经》,《尚书》,《黄帝内经》等等的古代著作,并且对“道”有着信仰一般的理解。我记得几年前寒假回家跟大伯有过一些交谈,他跟我讲“道”,他说凡事皆可以为“道”。不管是吃饭,睡觉还是平时做事,他们都是有联系的,并且这种联系是说不出来的,只能体会,所谓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整部《道德经》的这两句全是对道的解释!其实到现在我还是不能明白!也只能一直追寻。
记得前年我还说假期回家跟着您学习阴阳五行八卦之事,如今阴阳两隔悔不当初。
江汉渺渺,穹宇茫茫。岁月冗长,人生可量。临江泣先考,嗟余不孝,酹酒一觞,陇乡遥叩,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共和国六十九年己未月辛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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