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青春已经结束了
1/
那是一张四人坐的桌子，他们面对面坐着，面前的果汁已经见底。五月已经很热了，正午店里客人很少，门内的清净显得门外更加聒噪，一点也不让人怀疑，夏天真的来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车票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她悄悄把浮肿的脚从凉鞋里脱下来，踩在地上。他们不时看看对方的身后，看看旁边的桌椅，看看投影仪上的肥皂剧。目光游移之际，不小心碰上了，突然笑起来，“你在笑什么？”“笑我自己。”气氛一下热烈过了头。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他告诉她大概中午能到，她在车站从十一点等到下午三点多，没敢问他是否在来的路上，暗暗揣测他是否临行改变主意不来了。站在树荫下，目光在每一个从车站出来的人身上扫过，他还没有变化到认不出的地步，只是她想先他之前认出他。
他向她做了解释。她接着问，为什么说好的五一见面却没有联系呢？他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去，笑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因为那会刚剪了头发，感觉怪怪的，想等它长好看一点再来见你。”她取笑道，“我又不是没见过。”
从她的视线看过去，前面是一面橙色的墙，她很喜欢这个颜色，那是热烈的有生命力的，很久之后她觉得这就是那天的颜色。
2/
他的眼镜换了新的，体型看上去也更结实了，她在心里默默打量他。他身体前倾，双手搭在两腿上，突然向她发问，“一个人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没等她开口，他却先做了答，“我觉得还不错。”她心咯噔一下，“还不错。”她花了很大力气才能不露一丝破绽的说出这句话，感到胃里一阵犯苦。
她没有跟他说分开后的生活，她的感情还没有到那一步——能让他觉得自己过得很好。她跟他聊店里的猫，聊不一会儿就会下下来的暴雨，聊最近上映的电影。桌子上有一只很小的虫子，飞来飞去跳来跳去，让她生出一股怒火，试图用纸巾去压它，每次都被它逃走。它又跳到了杯子旁边，这次她用杯子快速且大力的压下去，它终于消失了，尽管它就在杯子底下。
“我给你看样东西”，她掏出手机，那是她学生时代用的键盘机，背面是白色的菱形图案，握在手里小小的，很好看。“去年心血来潮，花了两百块钱在网上买的。”他惊讶的接过手机，里面有很多自带的小游戏，叠方块，连连看，蜉蝣入侵…“我经常跟你抢游戏玩来着，你每次都输给我，还不认账。”“哪有哪有！”，她伸手夺过手机。一下打开了少年时代的阀门。
她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而是果断又直接的对他说，“明天再走吧”。他说，“我已经取了今晚的票。”“我陪你去退。”她看着他。
3/
退完票他们在大街上溜达了很久，路过好几家宾馆，最后她先开了口，“就住这儿吧。”这才结束这场忐忑不安的游荡。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好像周围有某种气压把他们挤到了一起，两个人近得脸贴上脸，鼻尖碰鼻尖了似的，实际上，他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她靠床沿坐在地上，他们之间隔了整张床，房间安静得做什么都很不合时宜，她快速地挑了一个电影。
“不久前我看到一个很像你的女孩，差点上去问人家微信。”
“有我好看吗？”她笑着偏过头看他。
“绝对没有。”他摆摆手，俩人哈哈笑。
她喊他过来喝酒，他坐到她旁边，肩膀与肩膀碰在一起。他始终没有正面对她。
他打开手机里的一张照片，照片里她侧着脸，阳光从身后的头顶照过来，照片有些曝光。是她十八岁生日当天，他们坐在常去的饭馆里，他拿出新买的手机，给她拍了唯一的一张。后来换过很多个手机，像素越来越好，拍照越来越好看，但只有这一张曝光了的照片，一直存留了下来。
“你真的过得好吗？”她问他。许久，他跟她碰杯，“你呢？”她没说话，继续问，“为什么来找我？”她的脸红了，眼睛也红了。他突然凑近她，燥热的呼吸都扑到了她脸上，他又别了过去，“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分开时存在的问题已经不存在了，可两个人还是无法重新走到一起，即使你喜欢我，我喜欢你。
“我做过很多个关于你的梦，其中有一个梦见我要重新参加高考，可是你不在，我坐在座位上想，这次没有你，我要怎么坚持下去呢？”她昂着头看他，“其实就是，没有你的青春，我要如何过呢？”长久的沉默之后，她说，“我们的青春已经结束了”。
他的目光第一次在她身上停留，她朝屏幕望去，“再不看，电影要播完了。”
4/
许是酒精带来的倦意，或是一整天的局促、试探、暧昧，让她感到疲乏，电影还没结束，她就躺到了床上，想睡过去，可又害怕一觉醒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失落感。
等她睡着后，他把扔在地上的果屑酒瓶收拾好，又在阳台抽完一支烟，看了她社交账号的所有动态，明明就在眼前，他能碰到她，甚至抱着她亲吻她，可是两个人之间又隔着很远。他关了灯，离开了房间。月光从窗外溜进来，只能看清他的背影轮廓，一切都很模糊。他将门关上，她把头埋进被子里。
他去前台重新在她隔壁开了一间房，第二天等她走后他才离开。
所有爱情故事里，久别重逢最讲究分寸。故事的开始却直接而明了得多。许多年前，他面朝黑板站在她旁边，问她，“我能和你坐一起吗？”她回答“好啊。”于是，他在她的名字旁重重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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