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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在院外健身,忽见斜对面三十米外张伯坐在门外晒太阳。他已九十七了,和我逝去的父亲从小在一块长大,两人好得象亲兄弟一样。我已多日不见他了,便快步奔了过去。
大伯见是我,眼角露出笑纹,想要从坐着的藤椅上站起身,给我端凳。我对着有点耳聋的他大声说:‘’你坐着,我自己来。‘’随即从他屋里端出一张小凳,在他的对面坐下。
忽见张伯苍白的手指上套着一枚亮闪闪的戒指,金光耀眼,忙问:"张伯,好几天没见着你,到哪儿去了?‘’
"昨天上午刚从医院回来,住了二十多天。唉,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这不,儿女为了我,下午特地从街上给我买了个金戒指,说是金能治邪,长命百岁,边说边伸出枯藤似的手,在我面前,无力地晃了晃。
‘’张伯,对的,它能保你活到一百岁。‘’我对着他一双深陷眼窝、混浊的小眼睛奉承道。
他的嘴角咧了咧,‘’你打小就嘴甜,象你父亲一样善良。‘’接着讲起我不知听他说了多少遍的父亲救济他家一件往事。虽然我深感不安,但我还是恭恭敬敬听了下去:那是六几年,大家都困难,一年春天我家青黄不接,饥一顿饱一顿好几天了,有一天我的老婆实在找不出可以给一家人吃的东西了,索性大家蜷缩在被窝里装睡。虽说天已大亮,没有一个起床,希望把肚子里的馋虫饿死,可我们还挺得住,那年幼的孩子,经不住馋虫胡搅蛮缠,饿得哇哇大哭起来。
当年我家就住在你家隔壁,你父亲忽然听到我家孩子的哭声,赶了过来,还没等我开口,最小的孩子抢先哭着说:‘’我的肚子饿死了,可我娘就是不肯起来煮早饭。‘’你父亲二话没说,拔腿就走,一会儿提着一小袋元麦粯子,往我家桌上一放,我老婆流着泪对你父亲说:‘’你家也不宽余……‘’
‘’不说这些,不要把孩子饿伤了。‘’你父亲说完就走了。
听着张伯的诉说,盯着他那闪亮的戒指,猛然间低头一看,发现我的戒指没在手上。
我慌忙告辞张伯,追不及待赶回家。
先是来到水池旁,抬头打开吊橱翻了翻,没有!我又端来小凳,立了上去,把橱里大大小小的物件一个个过滤后都装进方便袋,也没找到戒指,我不禁心凉了半截,到哪里去了?
这两年,在家养伤,力所能及的家务活我都一个人揽下来,当然洗碗也不例外。但是在洗洗涮涮时常把戒指捋下来,顺手放在水池上方的吊橱里,洗好后再戴上。本来不想多此一烦,只因原来戴在手上洗碗,脏水进了戒指盖壳里,时间一长,戴手指的地方红肿发炎起了水泡,只好等手指好了再戴上。
在我苦恼万分时,多年不见的赵哥,上门来访了。我忙堆起一脸笑容迎了上去,他从宝马车里拎出酒和饮料,发福的脸上掩饰不住幸福的笑容。如今,他在外面买了房,老婆孩子都跟了去,老家只剩下不肯舍离故土的年迈父母在守着,由他的姐妹照应,因而他很少回来。
我留他吃饭,他婉言谢绝,说已经和人约好,有要事相谈,说完掉转车头,飞驰而去。
赵哥和我邻乡,住在表兄家后。有一年他带着十几个兄弟出去包活干,到年底问老板要工钱,老板拖着不给,最后只给他们打了白条。这些兄弟都拖儿带口的,年底都急等着钱用。他觉得对不起这些兄弟,便四处借钱,却都空手而归,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热情的表兄给他牵线,来到我家。当时父亲承包的鱼塘鱼儿刚卖完,听完外甥讲了赵哥的事,没有二言,从房里拿出一沓钞票,交在赵哥手里,借条没写,就让他拿走了。
其实借条,在父亲眼里,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不信任,是对他大字不识几个、一身注重义气、乐于助人的老实巴交的农民,一种不尊重。
隔了一年,赵哥连本带利把钱还给父亲,并带来两瓶白酒,父亲坚持只收本金,赵哥好说歹说,父亲才收下两瓶白酒。从此以后,只要赵哥从外地回来,都要上门致谢父亲。父亲走了以后,他与我象兄弟一样,只要他来,我都陪他喝上两杯。
送走赵哥,我又来到寝室,不甘心翻找起来。我记得睡觉前有时也会把戒指捋下来放在床头柜上。可小小的床头柜上,一览无余,除了一盏台灯毫无怨言在默默坚守外,别无它物。拉开柜下上面一个抽屉,瞪大眼睛,一个一个捋了一遍,没有!再拉开下面抽屉,又拉网式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有!
我呆坐一旁,脑子里不停反句,父亲给我的宝贝,我把它丢了哪里去了?
十几年前,母亲离世了,七十多岁的父亲,坚持一个人独立生活。他除了种好一亩多农田外,还利用农闲时间,丝鱼网虾,早晨骑着自行车把多余的农产品、活蹦乱跳的鱼虾拿到市镇上去卖,换回来一张两张十元、二十元的钞票。
有时卖得好的话,便从熟食店里买点猪头肉作为下酒菜,一般的时候都是喝着自酿的米酒,对着一清二白的豆腐、或者田里收回来的花生、园前屋后种的蔬菜,自斟自饮,从来对穿的、吃的不讲究、很随便,知足常乐。对我们买给他的衣服鞋帽,荤菜白酒,总要嗔怪两句,方才心安理得。
有一次,我很晚才回家,老婆孩子等着我吃晚饭,他听见我的车声也赶了过来,我急忙叫儿子拿来碗筷,给他倒酒。他摆了摆手,说早就吃好了,随即坐了下来,从内衣袋里摸出一个精致小盒,递给我,对着我老婆说:‘’你有项链耳环,我没买给你,我看二候一样都没有,就给他买了个戒指。不大,不足十克,这是我这几年积攒的钱,丙权陪我买的。‘’丙权叔是父亲从小的朋友,是父亲敬重的一个识文断字的文化人。
我怪父亲浪费,劝他留着钱,想吃什么要穿什么,自有自便,不要为我考虑,我等儿子成家立业了,自然会给自己买的。
如今,多少年过去了,父亲当时的音容笑貌我历久弥新,深深刻在脑子里。我把父亲的戒指弄丢了,我怎能对得起父亲的一片深情厚谊!
身外之物的戒指虽然没了,但父亲的勤劳朴素、乐于助人、见义勇为的家风我永远丢不了!父亲不仅仅要我珍惜它,纪念它,更希望我作为一种传承,一种精神上的传承,一代代传承下去!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真是好事多磨,是我儿子帮我收起来了!那天,他在吊橱里找工具的时候发现了,忘了告诉我,放在口袋里带去上海了。
儿子听她媳妇说我的戒指掉了,急忙打电话给我,他说我下次回来带给你,我说你也没金没银的,就戴在手上吧。你也知道是爷爷买给我的,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你好好珍惜吧!
父亲,我的善良的父亲!您放心吧,我已把您包含深情的戒指——一份沉重的礼物,交给您的孙儿,我也知道,他会比我做得更好!
此文写于202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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