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罹患癌症离世之后,我们原本温馨幸福的一个家开始为生计而举步维艰,直至支离破碎。如果说当年作为唯一的亲人送他入土为安的时候,我尚不懂得人去世是什么意思的话,那么在母亲带着年仅6岁和4岁的妹妹和弟弟远嫁他乡的那天清晨,当我醒来后看不见母亲和弟弟妹妹的时候,却第一次懂得了亲爱离别的苦涩,懂得了离别就意味着在往后的岁月中他们不可能成为我生活中的常客;意味着他们过客角色的成立,即使是你最亲的人,童年记忆中最温馨的元素。
两年后相依为命的祖母不幸因车祸辞世,在某个没有灯光夜晚,我只身守着曾经温馨一家生活的古老房间,睡在一个农家装稻谷的仓柜上。洁白的月光透过天窗,穿过雪白的蜘蛛网,斜照在那张堆满了杂物却久无人用的陈旧床上,没有往日干净的蚊帐和被褥,空空架着的床蓬背后是黑乎乎的四壁。高高的开口窗户透着丝丝的凉风,寂静的夜晚没有什么声响,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清冷而又空白。我躺在父亲曾经盖过的而现今因久未换洗而带点霉味的被子下面,有一只老鼠悄悄地爬到了被子上,当我意识到以后心里一紧,反射性地蹬了一脚,叽的一声老鼠跑了。其实我并不害怕因为一直认为老鼠不会欺负没有人关爱的小孩。一旦这么想一种莫名的伤感就涌上了心头,我第一次深深地体会了人去楼空那份凄凉。
曾经由于生活中的种种困难和委屈,让我决定离开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父亲有四五个兄弟姐妹,但是他们的贫穷和不和睦不仅不能帮助我却成了我离开那个地方的障碍。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去怪他们的意思,虽然不理解他们兄弟姐妹之间为什么总是像冤家一样不和睦,但是我能理解贫穷让他们对于我这么一个孩子的不敢有所作为。那时妈妈一般一年回来看我一两次,我理解她的难处与痛苦。有一次妈妈回来看我的时候,我准备和她走,因为她说有一个人同情我们处境的好心人想收养我。我偷偷跟着妈妈跑了好远,最后还是被追了回来,他们不让我走。因为按照农村的习俗如果我走了父亲的香火不就断了吗,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在离开人世后留下这样的悲惨结局,不能让村里人说他们的不作为。他们骂我没有出息,没有志气,后来学校的老师在课堂上公开批评了我这种没有志气的行为。即使我很坚强,但是我害怕人去楼空的孤独,害怕受别人欺负的那种委屈,受不了别人嘲笑我,揶揄我的那种无奈,害怕闻到饭香而没有地方去饭吃的痛苦,害怕饿肚子的感觉,更害怕因为饿而去偷摘别人水果最后被人追赶的悲凉……
11岁那年的暑假,我去母亲家里做客,在那里住了几天。邻居的老人们看我可怜就找出他们孩子不穿的旧衣服送到母亲家里,母亲的丈夫干活回来后看见那些衣服,以为我要在这个家常住下去了,于是很生气地将些旧衣服扔出了门外,衣服滚到了小溪沟里去。母亲再也忍受不了这份痛苦和委屈,于是哭泣着和丈夫解释着,看着她的这份痛苦与无奈是因我而起而我却无能为力,我真的很难受。于是我拉着母亲的手开心而释怀地说:“妈妈,不要哭,明天我就回去!”我深深的理解她丈夫的处境,上一个妻子和他生了三个孩子,最后却跟着一个外乡的男人私奔,不仅席卷了他家里所有的积蓄和值钱的东西而且带走了他们唯一的儿子。他和母亲结婚后,除了自己的两个女儿还要养我的弟弟妹妹。而母亲身体本来就瘦小又没有文化,所以除了家务和一些农活以为,无力为这个大家庭做更多的补贴,家里只靠他一个人365天辛苦地工作赚钱养家,实在是没有能力养这么多人,再说让他再抚养我对他也不公平。
从母亲家出来后,我先到同村的一个亲戚家过了一夜,第二天到镇里找父亲同母异父的大伯。他虽然和父亲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但是两个家庭没有什么感情,而且他是去那里作上门女婿。于是我住在他家里开始了沿街倒卖冰棍的生意,提着一个空的油漆桶,在里面放着几条干毛巾,到冰厂批发点冰棒沿街叫卖,直到现在的父母收养了我。
现在的父母家和母亲家是一个村,所以三天两头还是要碰面的。我一直没有称呼过母亲的老公叔叔之类的,在被现在父母收养后别人让我直呼其名,当时这么叫着直到今天。他也没有什么意见,人还是很好的。其实他对我的弟弟和妹妹都是一视同仁,弟弟小的时候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哥哥,直到我去他家做客他还会和其他的孩子来捉弄我,叫我乡巴佬。看着调皮不懂事的弟弟,知道他的生活很好,生活环境很正常,我很高兴很欣慰。那时妈妈告诉妹妹说这是哥哥,她才想起原来我就是以前的那个哥哥。我宁愿他们不记得以前的一切,我宁愿他们永远不要知道我,认识我这个哥哥,但我渴望他们叫我哥哥。
被抚养后直到上高中前,我都没有再回过以前的家,中考我考上了省重点高中,我们县里最好的学校。直到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户口,因为老家的人不放。后来我只能重新办了一个户口,我还记得家里的那个户口本还是上小学前和奶奶一起去补的,在读三年级的时候我拿出来看过,那时已经认得很多常见的字了,一家五口人,父亲第一页写死亡,母亲第二页户主,我、妹妹、弟弟。而在取消农业税再往前几年前,叔叔们为了免交税,这个户口被整体注销,曾经的美满一家全部成为了历史。
高中后我每年都回家一次,带着妹妹,有的时候和妈妈,直到最近几年才带着弟弟。他对那里的一切没有任何印象和记忆。每次回去都有人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不管过去怎么样,这里始终是你出生的地方,有机会要多回来走走。你父亲的墓地还没有完成,希望你们能回来把它做好!”在我们兄弟两个人的时候,我会对他说:“你不用对这里有什么印象不用有什么感情,你需要做的是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尽你的所能来孝顺你的爸爸!我宁愿你不知道在你记忆之前的所有往事。”忘却有时是一种耻辱,有时是一种智慧,而有时又是一种务实的生活态度。我希望他们都能因为忘却而幸福。
母亲的丈夫也一年比一年老了,最近几年还生过几次病。虽然由于某些心结让他一直自己掌握着家中的所有财务,但是他对我的弟弟妹妹付出的爱与责任完全不比任何一个爸爸来得逊色。几年前弟弟开了个皮鞋店让他赔了不少钱,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的他,去了一趟广东帮弟弟处理事情。两年前他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全部嫁出去,去年说要用这些年积攒下的积蓄给弟弟找个媳妇,后来因为没有合适的所以就没有结成婚。于是今年将这些积蓄的一部分为几年前盖的二层楼房好好装修了一翻,现在他们两口子还在就为弟弟未来筹划着、努力着。妹妹也嫁出去了,都有两个孩子了,两个孩子和他们的外公特别的亲......
听着这些从不同人那得到的消息,我从内心里觉得幸福和感恩。从去年回家过年开始,只要我给养父买什么东西就必然有他的一份,有人说他没有抚养我,而且还曾经把我赶出来,为什么还对他那么好?还有人说我不懂恩情:“他怎么能和我的养父母一样对待呢?”其实在我的内心里对他是由衷的感激,感谢他在我们母子四人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收养了我的亲人,让他们有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家和圆满的爱。他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劳动经营只为给我的弟弟妹妹营造一个美好的家庭,无愿无悔的付出精神值得我去感激。我弟弟妹妹的幸福也是我人生的幸福,至少他们不用和我一样从小过着食不果腹、居无定所的日子,没有成为没有关爱的孩子,他们的童年是完整的,他们的爱是完整的,这就足够了,至于他们未来的命运会怎么样那是他们的造化。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和职责,只要他能用自己的真实行动来诠释自己的角色和责任的话,他就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一个值得学习的人。
生活到处是矛盾,处境矛盾思想也矛盾。在矛盾中我知道有困难的环境更需要爱与支持;有难处的时候更需要理解与支持;有幸福的时候更需要分享与给予,或许我们不能给予太多物质的东西,但那代表着我们的感情;获得爱和感激不一定非要局限于自己受惠,为你爱的人去表达感激也是一种爱。
人生中难免会有很多的困难,那有什么关系呢?父亲在生病期间,常常自己一个人站在一个山头上开着整个村子,有时看见对面山上有送葬队伍的时候自己就默默地流泪。或许不仅仅为自己可能因为没钱买寿材而要凉席裹尸下葬而悲伤,更为了自己离去后整个家庭的支离破碎的未知命运而痛心,还有为妻儿的渺茫未来而黯然神伤,时至今日我们个个过得幸福和富足。曾经有人不让他们孩子和我玩,说我长大后必定会是危害社会的人,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今天常常拿着这句话来勉励别人,勉励自己不要让别人来定义自己的命运。我们的奋斗,我们的爱和感激战胜了以往所有一切的困难和不幸,也必将战胜未来所要到来的一切挑战,因为有爱有感恩让我们更有力量。
曲折的经历经过了时间的沉淀后,加上点爱和感恩就成为了最宝贵的人生财富;困难的出现经过不懈的努力后,无论成败加上一点韧性和信心便成为了性格中最光辉的品质。每一次困难的出现都是转机的曙光在闪烁,在这个宁静的夜晚,打开电脑写下年初的心情,鼓励自己面对现在的问题和困难,我想我能行,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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