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尸（中）

虫尸

虫子会尖叫么？虫子会哀嚎么？

米寻从家到公司需要90分钟，30分钟的公交，60分钟的地铁。当然回老家也是差不多的时间，但是其中的质感实在是天差地别。

回家的路途中，米寻所见到的脸都是充满期待和希冀的，有棱角，有温度。而此刻，终于挤上地铁的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联想到了归家路途中的那一抹阳光。

僵硬绷净的脸颊仿佛因为车厢的温度终于缓和过来，晃晃脑袋，从那片黑色的虫幕中挣扎出来。耳边是地铁的轰鸣，窗外一闪而逝的灯光肆意宣告着此刻行驶的极速。米寻莫名感到一种安全感，由飞速带来的，由暂时不用考虑到站下车带来的，短暂的归属感。

途经几站，车上的人愈发的多了起来，好像国际象棋的棋盘，所有的棋子都向自己所在的格子划过来。靠近，接触，挤压，带着冰冷的触感。仿佛是车，是象，是马，甚至国王和王后，每一个人的面容都黑白分明，栩栩如生。

米寻扩张着双臂，艰难的撑出一片自己的空间，旁人的睫毛，甚至一丝呼吸，都近在咫尺。他们静静站着，仿佛艺术家的杰作，仿佛，还带了另一种自己很熟悉的味道。

公司所在的站点终于到了，车门打开的刹那，人群仿佛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无数的抢先一步，无数的奔跑姿态，攒动，推搡，急切，嘈杂，密密麻麻。米寻跟随在洪流的最后，长舒一口气向前走去。

从地下到地面的地铁出口总是充满光亮，仿佛通向另一个世界，米寻每次都会用手遮住双眼，阳光再刺眼也会昂首前行。踏上地面的那一刻，视野无比的开阔，空气陡然刺骨。

米寻看到一个同事在路边等班车，探着头望向车的来路，偶尔踮脚，甚至探脖，可谓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等待中，望眼欲穿。

“嘿！走吗？一起骑车去公司？”米寻用力牵动自己嘴角的肌肉，大声向同事打着招呼。

但是同事还是保持着等待的姿势，并没有给米寻任何的反馈。无奈，米寻只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欸？”同事肩膀一抖，一个机灵转过身，见到是米寻后，也给了一副灿烂的笑脸。

“早啊，今儿真冷。”

“是啊，冻的浑身僵硬。骑个车走吧，你在这儿站着不更冷啊？”米寻也热情回答着，脑里开始思考等下要说怎样的话题。

“不了，懒得骑，坐班车都习惯了，你先走，等会儿咱公司见。”同事双眼热情的看着米寻，等待着回应。

“好，等下公司见，我先走了。”米寻莫名松口气，转身离去。找车开锁跨上车座，出发前又随意回头瞥了一眼同事，不由的愣住了。

公交的站牌下，所有人都在看向车的驶来方向，有的干脆身体左转直直去盯着，整齐划一的姿态，翘首以盼的期待，米寻莫名感觉身上很冷，赶忙蹬了一脚，向着公司骑去。

“那种安静的等待，整齐的期望值，到底是什么情况。”米寻摇摇头，疯狂加速骑向公司。

公司在18层，即使白天也拉着窗帘，不过没人在意这些。米寻每天都是倒数几个到的，进门总会看到一排排明亮刺眼的灯管，还有众多面对电脑的同僚们，空气异常的安静。米寻会开机后随便收拾下，赶快站起身去洗漱杯子。

工作的区域就是异常粘稠，门外的人会不想进来，显得格格不入。而里面的人，也不好太用力站起身离开，下班时尤其如此，非要有人勇敢的站起身来，屁股离开了凳子，其他人才会开始收拾东西，空气才会变得放松一些。

“米寻，突然有一个新需求，要的很急，能赶快做一下么？时间特别紧。”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同事火急火燎跑来，焦急的神态，双手仿佛想按住米寻的肩膀，让他一直不要起身，直到任务完成。

“领导要开会了，估计又是一堆活儿，开完会我再看吧。”米寻拿着纸笔起身离开，想不通他的十万火急。

“啊？一起，我也去，gogogo。”同事干脆嘴里叼支笔，推着米寻快步走向会议室。

领导姓冯，平时也就叫老冯了，身体陷进沙发中，拿着鼠标在桌面上玩着右键刷新的操作，缓慢而坚定，一看就是已经练习了无数遍。

“人都到齐了吧。叫大家来主要是情况有变，这个项目必须要这个星期完成。所以问问大家的进度，顺便登记一下加班。首先今天晚上，可能大家就要开始晚一些下班了。小李，你家住的远么？”

“啊，不远，我可以加。”推我来的同事声音嘹亮。

“嗯，好，别人还有问题么？米寻，你家住的远么？”老冯语速缓慢，让米寻莫名的火大。

“今天家里有事，可能加不了，我白天提高下效率吧。”米寻并不想再次体会有上班没下班的日子。

“啊？事情重要么？能等项目上线再解决么？”依旧是缓慢的语速，仿佛脑子下一秒就要宕机。

“重要，真加不了。”米寻很强硬，平时就看不上这家伙，仿佛一只寄生虫般，无所事事，装模作样。有时米寻甚至觉得很搞笑。

“哦，我意思是这段时间大家都忙，辛苦一下，最好撑过这一段时间。不然做不完怎么办。”还是这种模糊不清的语调，米寻顿时一股无名火起。

“工期不是我定的，是你们装逼定的，现在做不完关我屁事。加班可以啊，有调休么，有酬劳么？”米寻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中什么碎掉一般，整个世界都变清晰了，人也一下子轻松好多。

“当初肯定叫你了啊，你自己没有来。这个日期是老板一起定的，现在就辛苦一下了只能。”老冯缓慢移动身躯，手指还在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

“急么？每次路过你那都看你一直盯着屏幕发呆，不然就玩手机看股票，真的很急？”米寻忽然感觉自己中气十足，不说便不痛快。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我一直在写代码啊，怎么可能那么闲。”老冯继续缓慢的陈述，语气平缓却听的让米寻当即暴起发难。

“你写你大爷！”这个大字声音嘹亮，语气强烈。但是米寻看到老冯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那你走吧，我们都在好好干活，你这种还是算了吧，这个月绩效我也不会给你的。”

“我走你大爷！”米寻直接一脚将老冯踹倒在地，使了十成的力气，收回的右腿遍布一种拉伸感，而剧烈的心跳仿佛跳动在身体的每个角落。

还没喘口气，两个男同事直接架起米寻，不停劝说冷静。其他的去扶起老冯。

老冯慢慢站起来，随意向着地面吐了一口，那吐出来的口水并没有均匀铺在地面，反倒是浓稠似糊，每一滴都有丝状物相连，相连的部分，还伴随着一粒很小的黑点。

米寻热血沸腾的身躯一下子被浇灭了，那熟悉黑色小点，即使静止不动，米寻也依旧认得。

脑海中，昨夜拍死的虫尸一一浮现，这是最开始的那一种，绝对不会认错。

“行了，放开我，有什么不能打的。只是一个工作上的合作关系，哪那么多规矩门道。”

周围人见此连忙都劝了上来，其中几人嘀咕道：“给领导道个歉，晚上通个宵加班，就没事了，可别乱说话了。”

“你们......你们都疯了！你们究竟在想些什么啊！”米寻气的一塌糊涂，可是他仔细看去，却看到众人看他的眼神反倒是充满了不解和略微的不屑，似乎他说的话才是疯了一般。

“是因为虫子，还是我们本来的劣根性吸引来了虫子呢？”

米寻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在坍塌一般，无比陌生。明明脑子在思考烦虑，却在心里感受到沉甸甸，乌云密布。脑子告诉自己要冷静，赶快离开，心里却无比惊恐与地上的黑点和老冯到底有什么关系。

大脑的疲累和胸中心里的憋闷，到底哪里是自己的真实感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