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尸（下）

那双眼睛令你恐惧么

虫子沿着枝干的纹路缓缓前行，纹路是繁复的岔路无数的，意味着枝干的稳固，也意味着危险。一滴松脂从天而降，一瞬间包裹住了这只虫子。它的四肢乃至触须拼命摆动，但在松脂中也只能移动少许，随后便一动不动定格于此。

米寻看着地上的虫子，微小的身躯定格在莫名的液体中，慢慢后退两步，身体后倾，抬起头望向眼前的这一群人，这几步的距离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墙壁。眼前种种，仿佛是琥珀的世界。

“我今天请假吧还是，等忙完了这段我会辞职自己走的。”米寻默默躬了下身，转身离去。一群的同事站立不动，仿佛一具具蜡像，只有那个刚毕业的同事偷偷从会议室的后门溜了出去。

“米寻，等我一下，你真要走呀。”同事小跑着跟了过来，眼睛瞪得贼大。

“对呀，感觉不太适合，还是换一个环境好了。”米寻淡淡的回答，露出一丝微笑。

“可是一辞职就没收入了呀，你是男的，总要攒一些钱什么的吧，我刚毕业，感觉哪里都要用钱。”同事的语气里充满了担忧。

“今天天气不错，你不下楼去晒晒太阳？”米寻看着窗外的艳阳天，歪过头看着同事。

“啊？晒太阳？上班时间可以下楼么？你话题转的好硬啊。”

“我们是人，我们好像忘记了，我们温饱就能活。死去的路上，我还是多晒晒太阳吧。”

米寻没让同事把自己送下楼，一个人走向了电梯。伸手按向电梯按钮的时候，手背一凉，整个人僵立不动。一根比发丝粗一些的毛发随着电梯的上升消失在门缝中。

手背传来的冰凉触感散布至全身，心脏仿佛不再跳动只剩颤抖，窝在胸腔中无路可退，带动着米寻也半躬下了腰，半天动弹不得。

“是楼上有人按了电梯吧，刚才那是什么东西，是粘在电梯间外壁的东西么，还是。”米寻脑中嗡鸣一响，昨夜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肢体上无数的触须，黝黑的外壳，那对看向你的复眼。

“是虫子，一定是虫子，那种触感，那种压迫力。”

米寻直接跑去安全通道，准备走楼梯下楼。颤抖的小腿使不上力气，只能扶着把手一撑一跳一层一层往下走。洁白的墙壁渐渐出现了裂痕，有的楼层甚至掉落下碎片。墙壁白色背景上异常显眼的，便是那一只只爬动的黑色身影。

渐渐的，米寻恢复了一些力气，开始三阶两阶狂奔而下，每到一层都要大叫一声，唤起声控灯的亮度，也让墙壁的裂痕扩散的更快。终于，已经跑到三层的米寻一脚踩空，身体直接后仰，屁股着地后继续下滑，逆时针旋转了90度，后背直接撞到墙壁。

一秒种一刹那，却仿佛已经经历了连绵不绝的轮回。让米寻回过神来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头顶上方墙壁的突然崩裂。仿佛大坝在全力泄洪，虫潮瞬间淹没了他。当脖子后面感受到虫子的触感时，米寻大叫着伸手要撑地站起来。可是手掌摸到的并不是平整的地面，而是拥挤其上无数凸起的，带有触须的，堆砌起来的虫群，他的手掌瞬间被淹没了。

撑到一半的身体随着手掌的快速抽离重新落下，屁股下面，双腿下面，早已被虫流瞬间填满。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充满了米寻的脑海，饱满到破裂，舞动变挣扎。米寻又坐回地面，脑子甚至不敢想象自己此刻屁股和腿上的画面，连忙再次抓住楼梯的侧栏，迅速爬起。不顾手上那些淡黄色的浓糊，粘连着的残肢，还在舞动的触须。

“啊！”大叫着，边跑边脱去衣服，抖动几下擦擦手就脱下一件。右手疯癫一般不停拍打头发，脖子上肚子上的虫子被脱下的衣服抽离至地面。脖子上的冰凉，肚子上数不清的肢体爬动的触感，密集的痒，歇斯底里的呐喊。

当米寻终于冲出大楼时，还没来得及看看自己身上的狼藉，一道水柱喷来，差点把他拍打在地。

“捂住眼睛，别说话，挺起胸来原地旋转！”一个豪爽的声音响彻在米寻耳边。

米寻下意识的照做了，强烈的水流冲击带给他无比踏实的安全感，仿佛身上的肮脏统统都被冲洗干净。于是他卖力的挺起胸膛，并且不停的转动着身子。

“好了好了，早冲没了，皮都红了，赶紧过来吧。”

随着水流的消失，米寻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珠，慢慢睁开了双眼。除了温暖的阳光，还有站立在前方不远处的一位少年。白色的跑鞋，发白的蓝色牛仔，白色的卫衣，把手上的消防水枪一扔，指着米寻大笑道。

“你几个意思，要是刚才还没跑出来，不会还准备裸奔呢吧？”这句话说完，少年笑的更大声了。

”谢谢，谢谢，楼上全是虫子，墙壁里，电梯里，全是，密密麻麻的，怎么会这样！我叫米寻，谢谢你，谢谢你。“少年听完这句话突然止住了笑容，眼睛也因为正经的表情变得大了一些，那是一对黑白分明，灵动而专注的眼睛。 

”我叫程啸，至于虫子，你自己看吧。“说完，递给米寻一块红色的镜片。透过镜片，米寻首先看到了底层密密麻麻的亮点，无序的不停爬动，又有要蔓延开来的趋势。而抬起头看向高层，并没有想象中更多的光光点，而是一只虫子的红色轮廓。仿佛一副半完工的工笔画，红色的线条构成了画面的主体，包裹了建筑上层的全部。这只巨大的虫子一动不动，并没有任何光点会在其中移动。

”惊叹么，还是惊吓。我第一次看到时也是张大了嘴巴。“程啸站在米寻旁边，轻声解释着。

“那只巨大的虫子失去了行动的能力，称为虫尸。但是它又不是尸体，在它的体内每一处都是新生虫子的卵，当这些卵变成微小的虫子，慢慢长大之后，冥冥之中，这具虫尸也会越来越大。”

“所谓人越大越追求安逸，虫子也是。相比那些仿佛标本般的巨大虫尸，其实最危险的是那些很小的虫子，昼夜不停息的寄生，爬行，在你的餐具上，你的书桌上，甚至卫生间中，无孔不入的注视着你。人被寄生后，便不由自己，只能依靠着群体的惯性和标准继续前行。”程啸解释完后，左手轻轻搭在米寻的肩膀上，“已经不剩多少活人了，很害怕啊，不久后整个世界接连成为一具巨大的虫尸，到那时，我们又算什么呢？”

“不，还有一个活人，就在这座楼上。”米寻突然想到那名刚毕业的同事，如果是她的话，肯定没有被寄生。

“那么你会舍弃她么？让她变成无声的，机械的，漠然的，空洞的一具行尸走肉。”程啸突然注视着米寻。

“不，不会的，我要把她带下来。那将是我们的伙伴，真正一起变好，一起活下去的伙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