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耀到隔间的时候，人还并没有多少。
简单地寒暄过后，司耀就想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到场的人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堆，不时有阵阵笑声传来。他扫了一眼，几乎没有认识的人，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角落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梳着马尾的女孩虽然和旁边的一群人坐得很近，脸上却是一副木讷的表情，面前的可乐还是满满的一杯，正是中秋节那天闯进314的那位。
“同学，你是叫……艾小雨是吧？”司耀在女孩的旁边坐了下来，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随和一点。他有些后悔来今天的同乡会了，虽然名义上在这里的都是他的同乡，但并没有给司耀太多的亲切感——相反，这种应该表现的热情一些而内心却提不起兴趣的状态是他一直很反感的。
彼时，艾小雨乖巧地坐在那里听那个略微有些胖的女生高谈阔论好久了。她也不是不想说话，只是有时候刚想开口，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地又咽了下去。
有一种难言的不协调和落寞。
得益于从小就开始的高压学习生活和不符合外表的强烈好胜心，艾小雨在初中的时候就以木讷而著称了，而她被公认为“清秀”也要等到三年之后的高中，因此在那个时候，艾小雨基本上就是那种不怎么想让人说话的女生——更何况，她还有一张有些夸张的成绩单。
也因此，艾小雨一直没有太多朋友，初中时候倒是有个玩的不错的女生去过她家里，结果在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的时候，对方就黑着脸跑出去了，留着艾小雨一个人在那里不知所措，手里的雪糕化成的冰水一滴一滴滴在她的白色裙子上。
但是艾小雨本人似乎并没有太烦恼，依然一个人过着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在她看来，似乎这种状态才是正常的。有时候艾小雨会有一种时间停滞的感觉，日复一日都是相同的。
只是停滞的时间也是会流转的。
就好像行驶在无尽长轨道上的火车突然发现车轨到了头，艾小雨在高考后突然意识到长久以来一成不变的生活就要结束了。那些往日的记忆突然翻滚起来，也就是在这时——她的心里才有了一种难以言明的遗憾。
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主动加了这一届江苏在羊城上大学的校友群，才会在群里组织同学会而群主私聊她时候说着哎呀你们楼好像还有一个漏网之鱼没在组织里的时候一口应承下来去找一下。
只是直到她真正到了现场的时候，她才发现她真的很难装出一副热情的样子或者在不感兴趣的话题上开腔，或者，什么又是她感兴趣的话题呢？也许自己真的是个感情很淡的人？
而就在艾小雨看着面前那杯可乐，数着一个个涌上来气泡胡思乱想的时候，司耀有些不自然地坐在一边向她打起了招呼。艾小雨抬起头把刘海拨到一边，呆了一下才认出来旁边的人好像就是和她住同一栋楼的男生，好像叫……
“司耀……？”艾小雨试探着小声问了一句，看到对方没什么过激的反应，悬了的心才放了下来。
然后，就是谜之沉默与尴尬。
“那个，你喝橙汁还是可乐？”艾小雨有些慌慌张张，如果说刚刚她还能在一群人当中心安理得地保持沉默的话，现在单对单的情景无疑让她有点应付不来。
“随便吧……”司耀表面上托着腮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内心也是尴尬得不行，看着正在倒饮料的艾小雨，大脑里拼命搜索着可以聊天的话题。
“对了，之前你说你是海城的……？“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司耀开口问道。
海城和司耀在的十三中一样，都是他的家乡港城数一数二的中学。理所当然的，两所学校的领导也就为了谁是一谁是二的问题纠缠不清，倒是两所学校的一些学生因为经常一起参加比赛什么的比较熟络。从升学率来说，十三中略有优势，但是位于县城的十三中学生大多数规规矩矩地参加高考；而在市中心的海城则在自主招生方面更具优势。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你认不认识陆沉？“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名字起到了超乎他本人想象的效果。女孩抬起头，以一种很吃惊却有带着希冀的眼神看着司耀。
”认识啊！我们那一届没几个人不认识他的吧……你知道？“
司耀心里长舒了一口气，默默在心里给曾经的老同学发去一封感谢信，脸上却是波澜不惊的：“认识，初中同学啊。后来参加数学奥赛培训和比赛的时候也经常见。不过平时倒是不怎么联系，看样子他在海城混得不错？”
“他很厉害的啊，是我们那一届的大神来着……作文写得特别好，经常在校报上看到。奥赛也拿了很多奖啊，数学啊化学什么的。”艾小雨本来就亮晶晶的眼睛更亮了，在历数完带着主角光环的某人的赫赫战绩时候，又补了一句，“成绩也都一直年级前三！”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艾小雨突然那么激动，这让司耀受到了惊吓，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想起了高三时他的后桌，那个看起来黑黑瘦瘦打球却走坦克路线的男生眯着眼睛，在十三中漫天的柳絮中悠悠感慨着，哪个少女不怀春？
就像那些家长被问到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一样，少女也会在不经意间，用骄傲的神情，告诉别人那个身影有多么优秀和不凡。
即使是艾小雨这样的女孩子，大概也会有着白马王子的幻想的，或许也就只是看到那个男生意气风发地站在台上字正腔圆、或是一个潇洒的过人上篮然后随手擦掉额头上的汗的时候，心跳突然那么慢了一拍吧。
只是艾小雨星星眼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司耀有些拧巴的眉头。倒不是他反感艾小雨的反应，只是此时他的脑袋里想了那么一些不太美好的画面：
“司耀，国庆的作业是什么？老师是不是把试卷也给你了？”
“后天下午放假前再布置啊，你急什么？”
“早点写完利索嘛。我拿物理试卷和你换？”
“成交…………”
当然，还有一些更加不和谐的对话：
“喂，是司耀吗？”
“是啊。”
“我是陆沉。你作业写完了没？”
“没，还有好几张卷子呢，这两天一直在玩。”
“要不要来我家一起写？分工，写完换着抄，我再叫上那个谁谁谁。”
“行！”
司耀心里为艾小雨一振默哀，看了看对面亢奋的少女，他还是决定不把这个世界的残酷展现给这个天真的孩子。
事实上，之后在看这段记忆的时候，司耀是觉得很悲哀的，因为他们同为一个城市的人，如果不是陆沉这个意外，原本可能并没有多少共同语言，虽然在打开话匣子以后，他们也有一阵没一阵地聊了很久。港城的山山水水于他们而言太过陌生了，作为以教育闻名的一座城市的学生，他们失去了很多很多；但是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又哪儿会有机会到羊城这种一线城市呢？那些并没有太多负担的人又真的会很熟络么？
司耀一直是个很悲观的人，就好像十三中的荷花开得轰轰烈烈的时候，他就会想到了秋冬时那片残荷枯叶的景象一样。而尽管现场一片喧闹，他的内心也有着一丝近乎冷酷的冷静：他们这些人之间的联系其实微乎其微，高考和教育是他们少有的共同话题，他们的轨迹，终究会渐行渐远的。
终究不是一路人，所谓的同乡，在刚听到后的热情结束后，不过只是给他们人生带来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交集，如是而已。
只是司耀不知道，有时候那一点点的微不足道，就足够撬动命运的齿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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