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红绒同意,为了提高写作水平,今年每两周两个人都要写一篇有同一标题的文章,每一篇的标题由我们轮流提选的。这是其中一篇,也是博客上发的第一篇。这不是我选的标题。短文后对方也会提出几个问题,这些问题和答案都写在下面。因为这些文章的标题是轮流选的,我在标题里加了一个“轮题”。
写这些回忆前,要先讲清楚,我母亲和我脑海中关于她的回忆,全部属于过去。这并不是因为她逝世了,据我所知,她还好好地活着,还住在我小时候的老家,只是她早已不再扮演我生命中的任何角色。这大多是她自己的选择。可能我以后要详细阐述,但现在不是时候,我提起这件事只不过是怕大家误解。
谈到我母亲,我没有多少好话可说。我们十多年来都没有联系过,十四年前就离开了我原来的家。我十四岁被她打发到离我朋友们和哥哥六十英里之外的利兹去生活。使我和哥哥分开住在两座不同的城市,是我这辈子永远不会原谅她的事情。也许有人不能理解,这不是赌气,好多年已经过去了,我早就能冷静地思考这一切。
可是我不要一一列举她的不对。要写到回忆,尤其是给予以善意让我写回忆的读者来读,我只想尽量想起一些好的回忆来讲。就像我上面说,我早能冷静地思考我和母亲的过去,虽然我们母子关系纯属历史,但十四年少年过程中,当然不仅仅是不愉快的回忆。
可能我关于母亲最早的回忆,一看不是什么好场景,但对我来说,还是挺可贵的。是我五岁的时候,上学的第一年。那第一年不是第一级,而叫“接待”班,上完这一年,第二年才是真正的一年级。是我上课的时候,我不记得我们在做什么,可能是画画,那么年少,大概是画所谓“手指画”。
当时有人喜欢弄一种恶作剧。就是等人要坐下,把椅子往后挪动,结果“受者”坐到半空中,向后面翻倒。当然这样很危险,被老师发现,就要受惩罚。那天某人(我从没发现是谁)已经由这样恶作剧把我跌倒了,可一次不够,他再做的时候我往后翻倒了后脑勺便碰撞后面的桌腿,导致我脑震荡。虽然不是我平生遇到最严重的脑震荡,可我还呕吐得蛮厉害(我笨手笨脚,少时经常撞头,但最严重的还是几年前在惠安踢球时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也是我首次发现中国的医疗费是多么的贵--可让我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人撞了我的头之后,没有像正常人那样道个歉,扶我站起来,而是偷偷的走远了,希望我不会发现是他撞的)。
学校马上联系我母亲,叫她过来接我,带我到医院去。我或我哥,小时候有几次因为脑震荡而需要住进医院,都是预防措施,仅仅住一个晚上,借一句英文俗语:“better safe than sorry”。
我这次因为没有很严重,所以医生说不需要住医院,可以回家休息。这是秋末或冬初的时候,还离圣诞节有一段时间,但圣诞节是重大节日,有不少事情要提前办好。其中一件,是买圣诞布丁。圣诞布丁像圣诞蛋糕一样,是必须提前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定制的。
离开医院,我母亲带我到一个专门做圣诞布丁的地方,去接已经做好的布丁。这是我第一次跟母亲去接圣诞布丁,好像也是唯一的一次。我现在不能解释这为什么对我来说是好回忆,只能说是当时让我很兴奋。把西方的圣诞节与东方春节一起比拟,是很常见的,我自己认为这比拟在两个很重要的方面是不靠谱的,可是要理解小孩子对圣诞节的兴奋和期待,这个比拟还是相当适当的。从受到脑震荡如此不愉快的事,转到准备圣诞节的欢喜,最少是留下了二十多年的印象,可以说是母亲给我的好回忆。
除了那些零散的关于我和母亲两个人的好回忆,我关于她最美好的回忆都是一家人在一起。我有一个哥哥,小时候兄弟关系很紧密,我关于小时最好的回忆,要么是跟朋友有关系,要么是跟哥哥有关系。当然,我们小时候,我们邻里孩子基本上都认识,与我们兄弟结成队伍,经常一起玩耍,一起探险。
我记得有一天,我不知道我们多大,母亲带我和我哥哥去约克市中心。约克市不大,从我们住的郊区到市中心可以走一个小时来路,路程中有一段沿着乌斯河岸旁的小径。河畔和路中间有一条大约十米宽的草坪,草坪上种了一排栎树和欧洲七叶树,每到秋季树叶褪色凋谢,那条路便覆盖着一层几寸后的棕红橘黄各色的落叶地毯。
可那时候不是秋季,而是夏天。我们走到市中心买些东西,等母亲购物完了我们回去时,她带我们到乌斯大桥下的一排小船边。小船近旁的河岸放了一个小广告牌,上面写了“船只出租”。我小时候每次走到市中心,都会注意到这些红色船壳的小船,记得我们几次希望母亲让我们坐船,可是她每次都拒绝。但这次,她反而主动带我们上船,往下游开去。
那天,等我们开到远处,船只主人看不到的地方,母亲让我们兄弟轮流开船。我们有时靠近右岸边,进去柳树垂下的柳枝间,三个人就躲在船前的塑料风挡后面。
为了写这篇短文我尽量回顾过去,只想到这一次有我们三个人一起如此欢声笑语。我们无疑还有跟母亲一起过的欢乐时刻,可是却只有那一次还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其他的美好回忆想必早沉没了。
提问:
第一:以后,如果到她要走的那一天,她的愿望是见你的面,有你送送她,你会不会成全她这个愿望?
简短的答案是不会,但当然这答案后面的思索没有那么简单。我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考虑这个问题,一来不能在一篇短文简明扼要地解释我多半人生中对母亲遗弃我的各种苦思各种痛楚,二来我现在不想要。以后可能会把所有回忆和一切领悟汇集在一篇较长的文章里,但是我目前不愿意。
如果你想理解我为什么不会成全她这个愿望(但若理解我母亲,你就会知道她绝对不会有这个愿望),你只需理解的是,对我来说,她早就不是我的母亲。在文明社会发达的人类意识,亲戚的概念不仅仅包括某中血肉关系,它有很多更复杂的层面。我母亲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母亲,我们只不过有血缘关系。这并不是我所做的选择,是我十几岁时无可奈何,只能觉悟的事实,不接受这个事实我就无法继续成长,生命就卡住,人生就停滞了。
我也不欠她什么。最少在人情方面,是刚好相反的。你也许认为我说不欠我母亲是一句很奇怪的话,但要注意,对我来说她不是我的母亲,她是一个早就疏远的普通人,一个曾经伤害过我的陌生人。我不希望她遭遇不幸,可我也不把她的希望高于我自己的,考虑她和我的事我只能考虑到我自己的幸福,而我和她再相逢对我的幸福没有什么好处。
第二:假如你不成全她的愿望,你能确定以后不会因为这个决定而后悔吗?
这个问题比较简单,我不能确定我以后不会后悔。没有人有前知感,我们都不能预知将来。我只能确定我以后无论后悔不后悔都能继续活下去,活着不该怕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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