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病了。
医生对哭成泪人的母亲说,我这个病到20多岁才会有明显症状,而出现症状后的三年内,就要死了。
是的,十岁的我已然知道,自己要死了。
从那天开始,我就住在了医院,不出意外的话,我的余生就要在这里度过了。
在病房里,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画画,画完窗内画窗外。父母似乎看出我的唯一“乐趣”,他们小心翼翼地提出要帮我报个班,并反复强调是线上班。其实我并不在意,但他们好像很想为我做些什么,所以我冷冷地答应了下来。
是的,我对父母的态度就是冷冷的,一个冷漠的女儿死了,或许他们就不会那么难受吧。
当然,我也考虑过成为“讨人厌”的小孩,但看到父亲明显增多的白发,和母亲洗不干净的泪痕,我想还是不要给他们添麻烦的好。
既然不想添麻烦,我每一天的生活都尽可能的重复简单,画画,吃饭,睡觉。
即使根本睡不着,我仍然会闭上眼睛装睡,这样父母才会安心去干自己的事。
有次装睡偶然听到护士姐姐偷偷跟同事说,我是将自己的不幸归怨于父母,还说我这样的小孩一定是心理畸形。
护士姐姐一直对我很好,偶尔还会夸我画画很好看。
我很难过,但不能哭。要让父母知道自己哭了的话,估计又要担心。
就这样,马马虎虎过了两年。
原来的护士姐姐调走了,新来的姐姐也从来没有夸我的画。父母也不用每天都呆在医院,只是每周末来看一眼,有时候忙起来或许这一眼也忘了。
我很开心,如果日子过得快一些的话就更开心了。
不过,平静的生活还是被打乱了。
那天,我正坐在床上画画,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生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他头上包着纱布,轻手轻脚的样子颇为喜感。
看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和我是一类人,是没有存在感的人。
他看到我时愣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走到我的床边拿起边上的画。
“不错嘛,有时间能帮我画一幅吗?”
这是这几年第一次有人夸我的画,我知道这时候该说谢谢,但发不出声。
是的,我是个小哑巴。在第一次发病之后就说不出话了。
我有些着急,我想要回应他,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他看我没说话,有些尴尬地挠挠后脑勺,
“不愿意就算了,我叫王公文,你叫什么?”
我把画本抢回来,翻到第一页,指了指上面我的名字。
“好的好的,再见啦!”
他匆忙的瞟了一眼,一溜烟跑掉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时不时会跑过来找我聊天,虽然我已经写字告诉他我是个哑巴,他也乐此不疲地跑来,说自己见义勇为被两米高的小混混打伤了头,被护士姐姐揭穿是过马路被车撞了。他说自己是班里的小明星,大家都很喜欢他,虽然从没见同龄人来看望他。他说自己成绩不错,这几天不学也能考到理工大学,其实我偷偷看到他兜里有翻烂的单词本。
“你该不会喜欢上小寒青了吧。”护士姐姐总喜欢调侃,她只当是青春期男孩的躁动。
王公文也只是笑笑,“别乱说,我的第一张肖像还指望她呢。”
那段时间过的很快,快到我都不知道已经过了半个月,他要走了。
“别忘了我的画!”他背着书包,冲我挥了挥手。
就在那时,我决定给他画一张画。
可他再也没有来过,我只能凭借模糊的记忆来画,可莫名其妙,我怎么也想不起他的脸。
或许是生病的副作用吧。在画废两个画本后我知道,我大概画不出这幅画了。
我第一次产生不甘心的情绪,我想到那个包着纱布的那个憨憨的脑袋,想到那个干净的笑容,我不想他就这么了无痕迹的离开。
我决定报考理工大学,我要见到他。
我第一次像父母提要求,用的理由是想见见正常人的生活。
父母好像猛然惊醒一般,流着泪答应了。
学习并不难,至少对一个枯燥的病人来说。
两年后,我成功考上了理工大学,选了他跟我提过最多的自动化专业。
或许是命运的指引,在新生报到时,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就这样站在我身后,排队等待着。
他不认识我了。
“夏寒青是吗?”志愿者看了看我的录取通知书,在嘈杂的人群中大声地确认着。
他应该能听见吧。我没有回头,只是点头确认后,拿着一大堆资料离开了。
我很伤心,只能拼命安慰自己做得很好,不会有人为自己的离开而难过了,一直以来我都做得很好,做的很好……
我们被分到了同一个班里,但大学的班级如同虚设,我们之间也没什么交集。
大学四年就这样过去了。
毕业聚会,从来不参加活动的我破天荒地去了。
我想那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这也是送画的最好时机。
他喝的很醉,大声讲着自己将来会功成名就,让大家三年后来捧场。
踩在凳子上左摇右晃的他和记忆里那个在床边叽叽喳喳的他重合了。
画还是没有送出去。
我想着,三年后再来吧。如果你还记得,如果我还没死。
来到那个小餐馆,看到了不熟悉的他,他一如既往的没有认出我。
他很难过,我也很难过。
我知道,他也快死了。
我不想他就这么死掉,因为死亡是个很可怕的事情。
于是我向他表白了,听舍友说,激励男生最好的方法就是爱情。
他看着纸上的字,努力装作并不是刚知道我这个人。
我有些开心于他的窘迫,他的眼神里有了从前的那种光。
我想笑,可疼痛却突然袭来,我只好低着头,努力压制尽量不发出声音。
病情爆发了。
还好我很擅长忍受这种疼痛,以致于护士姐姐和父母都不知道我的病还会带来间歇性的疼痛。
他跟我说三年,我算了算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了,但还是答应了他。
我不想拒绝他,带有希望的他。
画还是没有送出去。
从那天开始,我开始小心翼翼地活着,努力多活一会儿。
我渐渐明白为什么医生说我活不过三年了。我的身体并没有适应间歇性的疼痛感,反而每一次发作都会更加难受。
我要死了。
在不发作的那些日子,我开始尝试画画,无力的手却支撑不了高强度的使用,我只好只专注于那一副画。
我越来越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我画对了吗?他的脸上有雀斑吗?要不要改呢?
我竭力地回忆着,竭力地修改着,竭力地活着。
一年一年又一年,眼看离那个日子不远了。我却支撑不住了。
你呢?
这几年过的还好吗?
还那么喜欢说大话吗?有没有完成自己的梦想?有没有回到原来的样子?
你,还记得我吗?
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小时候你叽叽喳喳的样子真的好吵,但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新生报到那天你没认出来我,我真的好生气,我想着这一辈子都不要理你了。
毕业那天,我想把画给你的,但人太多了,我不好意思。
好吧,其实我想的是,如果不把画给你,我们是不是可以再次相遇呢?再次相遇的话,你会不会认出我呢?
那天向你表白,我只是想激励你,可当你看向那些字时,我却真的在等待着回应。
我想我真的喜欢上你了,王公文同学,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不过,我要死了。
放心,我会轻轻的离开,不留下任何痕迹,这是我最擅长的事。
再见了,我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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