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清明别样情(一)
今年清明节,我和未婚夫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就是告诉青山之间的亲人们我们要结婚了。
春天到了,遥望远山,透出一抹淡绿,近俯碧水,漾着一片微波。这灵动的山水常常被那一阵阵的爆竹声搅扰,这是代代相传的对去世亲人的思念,与山常青,与水常存。
今日阳光明媚,空气透明,远山如兽,天空如镜,人们的喜怒哀乐在这样的天气之下是藏不了的,尽皆显露。我们一行人往县城的远郊走去。
今天上坟走的是陈家(我未婚夫家),我以陈家的准儿媳妇身份成为其中一员。山路蜿蜒,青松苍翠,菜花独黄。我随着他们走在这条陌生的道路上。
清泉,婆婆的墓地就在这里。我记得奇说过,婆婆的墓地在很高的山上,那儿没有一条正儿八经的上山路。在去之前,他还反复叮嘱我要穿一双好走路的鞋子。
奇就是有点婆婆妈妈的,在我和他相识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不知道他说过多少次了他妈妈是如何的人,不知唠叨过多少次要告诉妈妈他要结婚了,也不知道他叹息了多少回——可惜妈妈没看见你!这是妈妈一生的遗憾,也是我这一生不可挽回的遗憾。
人生中有的遗憾已经注定,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在这个遗憾之上再添新的遗憾。
到达山清泉山脚下,奇的大舅、幺舅、舅娘、爸爸、姑姑......他们拿着钱纸,火炮,水果,香,蜡各种祭祀物品,还带着一把两尺长的大砍刀,这刀是专门清理路上的荆棘用的,除了这些之外,当然还有一肚子的哀思与心里话。
这山果然高大,远远看去,还看不到那些小路,只是一丛丛金黄和片片苍翠。在刚下车时,奇就有些压抑不住激动了,他给我指着,那里就是妈妈的坟墓,他把刀的皮套取掉,径直带我上山去了,一边走一边还对我说:“小心点,这路难走,幸好我叫你穿了双运动鞋。”他不改啰嗦本色。我也带着一丝期待,也有一丝紧张,也有一丝胆怯的心情跟在奇的后面。我们就像一对蚂蚁一样爬行在这开满菜花的山间小路上,心中想着这个特殊的人物。
奇的母亲,我的婆婆。在奇20岁那年就得癌症去世了,今年已经是第九个年头了。在她弥留之际,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儿子,在不多的日子里,整天就和儿子说话,她把一个当母亲的一生该教儿子的全部都教了,教他如何对待未来的老婆,如何孝顺爸爸,如何做好一个男人,叫他结婚时一定要到墓地去告知她一声......奇总是在我耳边谈起这些,也总是感慨万千,也总是唠叨那句话——可惜妈妈没看到你了,这是妈妈的遗憾,也是我一生不可挽回的遗憾!他说完总是沉默。我听着这份遗憾,或许只有沉默才可让它的哀伤潜益出心中,不然生活怎能承受之重。
我们顺着这条小路七弯八拐的到达了山顶,山顶也是一片菜花和开满胡豆花的土地,坟在哪里呢?奇给我指了我也没找到,前后左右都看了,还是没有。奇拿着刀子,又向山下走去,这根本就不是路,他劈去路旁的干枯的隔年树枝,径直从这个斜坡跳了下去,这个高度大概有两米,斜度大概是七八十度,我们一行人只有一个个的下来,这斜坡瞬间被弄得光溜溜的。下来之后,是一块空土,这块空土散着热气,像气球一样有种膨胀的感觉,我又到处看,这个墓地在哪里呢?这个久仰的婆婆究竟在哪里呢?前后左右我还是没看见,眼前还是一片菜花一抹胡豆花,还有就是那满山的柏树。奇又顺着几株柏树溜了下去,在他的刀下才勉强露出一条痕迹来,这哪里是路?分明就是山中从未有人来过的树林。
“妈妈,我们来看你来了!”顺着奇的声音,我才看见那座坟墓,它在我们脚下这块土的凹处,整个坟墓的大小就差不多就是这个山洼的大小,在墓前就只有站得开两三个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滚落下山去。我们一行人只有围在这坟墓的上方,奇的爸爸,奇,还有大舅,还有我,先挤到了墓前,在刚到墓前时,奇不小心踩在干草上,一滑,狠狠地摔在这刚开辟出的小道上,一条刚坎掉的树枝狠狠地划拉在奇的背上,只听他喊了一声“哎哟,妈呀!”。“妈妈,我来看你了,你却这样惩罚我。今天我和老婆来看你了。妈妈,我要结婚了,今天我专门来给你报信的。”奇在墓前整理着那些杂草,一边念着,就像一个孩子许久未见到母亲似地,唠叨着他最喜欢的事情,只是自己的母亲听不见了,但他相信母亲的在天之灵会知道的。奇念着,奇的爸爸也到坟头上默默捡着那些杂草,那些干枯的杂草一把把的被清理出来,它们在太阳低下泛着白光,萎蔫萎蔫的,一年辛苦地陪伴终于结束了,却耗尽了一生的心血,就仿佛一生为了儿子,却早早的去世了的婆婆。
我来到婆婆坟前,石头砌成的坟头,整齐而简洁,坟台虽小但有型,石头与石头的隐约的间隙,不知暗藏了多少光阴,埋葬了多少不舍,阻隔了多少思念,也注定了多少遗憾......大舅摆上各种祭品,奇叫我和他一起跪在婆婆坟前烧纸,我看着他那份虔诚和体会到那份难以释怀的遗憾,我走了过去,和他跪在一起,算是和这个从未谋面但又有无限关系的女人认识了,在我以后的人生中,我也同奇一样,见不了她了,但是生活中却总会有她的影子。那个在八十年代穿着婚纱,有着曼妙的身姿和水灵的面容的女人浮现在我的眼前,但转瞬之间又变成了一抔黄土。“志芬啊,我们来看你来了,又是一年了,过得还好吗?”奇的爸爸说道,“这里安静,你喜欢的,我给你把坟头理干净,你一生都爱干净的。等这里开发的时候,我为你搬新家。”“姐姐,明年给你带孙子来!”大舅在一旁插嘴道,我们都淡淡的笑了。火炮声响在这个高高的山上,窄窄的山凹里,深深的遗憾中,那焚烧的烟火直往上串,这场景让我想起了高翕的诗句:“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这满山遍野的菜花不是一只只充满思念的黄蝴蝶么?
我们离去了。一年的思念,一生的遗憾,人生的缘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诉说,用火炮声,焚纸声细细地传递。
我们原路返回,一个拉一个爬回去了。汗流浃背,灰尘扑面,但我不觉得劳累,这仿佛就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婆婆给我的见面礼吧。这份见面礼,充满花的味道,充满乡土味道,充满踏实的味道,一如奇给我的心安,我很享受这份特殊的礼物。在我们一个拉一个回去时,我没看到奇,在我抬头刹那间,我看到奇还在婆婆的墓前,撑着后背,红着脸,似乎在抱怨母亲,似乎又在禀告母亲他的婚讯,似乎又在哭诉他心中的遗憾,絮絮叨叨的......看着此景,我扭头眺向远方,我仿佛感受到这份遗憾的重量,我不忍看到奇红红的眼睛,我只想留一份空间给奇和他的妈妈,只属于他们母子。我装着没看见,但泪早以飘向这满山遍野的菜花和那一株株松柏。空气明朗而真诚,每个人的表情都展露在这里,无人言语,静静思念。
下山的路顺利而轻松,爬过两次坎,走过三段弯弯的土路,终于又回到停车的公路了。回望这片青山,只有婆婆那座孤坟,在山间的青柏之间还冒着冉冉青烟,淡淡的,缭绕在这片孤寂的山林中,若有若无。
生命就是一个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的过程,在这有和无之间就是真正的人生滋味。
我活着,就要好好珍惜自己这份爱情,心安就是最大的幸福,与钱财无关,与房权无关。
我活着,就要好好孝敬自己的父母,父母健在就是最大的幸福,与美丑无关,与遗产无关。
我活着,就要好好体会每一天的生活,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与喜怒无关,与成败无关。
我活着,就要记得回家去青山翠柏间告诉奶奶我要结婚的消息,明天回去吧,还带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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