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回歙县的老家已经是三年前了。下了长途车之后站在这片土地上,我的心情还是愉悦了许多的,夏天的燥热也没有影响我的心情。
这里很漂亮,是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小山村,放眼望去,成片成片的绿,看着就让人感觉很舒服 。
我拖着大大的行李箱,慢腾腾地往外婆家走。快到家了,一辆黑色的车子挡住了我的路。它停在外婆家对面的李爷爷家门口。
不经意的,我瞄了一眼车牌号,渝A。好像一颗小石子扔进了湖水里,我的心泛起了一丝涟漪。
我站在车子旁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下了行李箱,忐忑地走到李爷爷家门口,偷偷的往里面看了一眼。
一个男生和他妈妈正在忙着收拾东西呢。男生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板鞋。从远处看,就觉得他有点帅,绝对是好多女孩喜欢的类型。
即使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我的心还是微微颤动了一下。没有去打招呼,只是默默的拉起行李箱,走进外婆家了。
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呢,能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和初见时一样的感觉。
他,应该把我忘了吧。
他叫李子祺。
第一次见小祺是在老家小山村的桥洞底下,那时我9岁,他10岁。那也是个夏天。
那时的我可疯了,每天放学后就和村里的小男孩们上窜下跳。那时我哥就是我们小队伍里的大佬,他11岁,总是一挥手,满脸神气向我们发号施令。仗着自己是大佬的妹妹,在这个队伍里我也有几分小孩子的优越感。
我们这个小队伍爬过树掏鸟窝,上过山打“枪战”,下过水摸鱼抓小螃蟹,还有好多好多在那时的我看来精彩刺激的事儿呢。
我不喜欢和女孩们玩,总觉得她们爱玩的布娃娃换装,跳皮筋,过家家,丢手绢什么的,既幼稚又无聊。可能是因为从小被哥哥带着疯玩,和他抢东西、互怼影响的。
小祺来的时候我们这个小队伍正排排站在墙洞底下比赛打水漂。
河里的水很清,水底铺了一层鹅卵石。夏天的水比其他季节要深一点,刚刚漫过我的膝盖。
不知谁推了我一下,我一个没站稳,整个人栽到水里。我狼狈地从水里爬起来,发绳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凌乱的头发湿答答的披在肩上。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站在岸上的小祺。他穿着一身休闲装,干净的运动鞋,显得和我们这个小队伍格格不入。他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小苹果型的脸蛋,乖乖的样子。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干净漂亮的男孩子。和我一起玩的男孩子的衣服总是脏脏的,沾着泥巴和灰尘。好吧,其实我的衣服也是这样的。
那个男孩就在岸上安静的看着我们。他身边站着我家对面的邻居李爷爷。李爷爷对我们说:“这是我的孙子小祺,以后和你们一起玩哦。”
李爷爷说完就离开了,小祺也不再看我们玩,走到桥上去了。
不知怎么,神使鬼差的,我带着全身的水摇摇晃晃地跑回家去洗澡。要知道,我以前可是不玩尽兴,就什么都不管的。
回到家自然又被外婆臭骂了一顿。她一边骂着我一边去给我准备洗澡水。我冲她傻笑,一眼瞅见了放在桌上的外公刚从地里摘来的西瓜。
洗完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我把头发吹干,对着镜子梳了好久的头。
然后拿了两块菜板上外婆切好的西瓜,屁颠屁颠的就跑到李爷爷家里。小祺正坐在堂屋里看一本书。
“西瓜给你。”我把那块西瓜伸到小祺面前。
男孩抬头看了我一眼,冷冷的说了句:“不要,谢谢。”
“吃嘛,吃嘛。”我执意要把西瓜给他。
“你把汁都弄到我书上了!”小祺皱了皱眉,有些气愤地看着我,“都说了不要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听到最后一句,原本要发火的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怎么说话跟个大人似的。”
小祺没理我,拿纸擦了擦书又继续看了起来。
我自讨个没趣,便灰溜溜地走了。
“哼,不吃算了,我自己吃。”我咬了一大口西瓜。
第二天上午,外婆让我和哥哥写了一上午作业。可把我俩闷坏了。
一到下午,我和我哥就迫不及待地夺门而出。分别去叫小伙伴们了。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再一次去了李爷爷家里。堂屋没人,我看到小祺昨天看的那本书正摊在桌上。
我好奇地翻了翻那本书,那本书叫《小王子》,里面还有插画呢。不过我向来对书没什么兴趣,看的最多的书也就是课本了。
“喂,你在干嘛呢?”小祺从楼上走下来,木板做的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我大声说:“我来喊你去玩呢!”
“不去。”依旧是冷冷的语调。
李爷爷刚好从外面回来,对小祺说:“你就跟他们去玩玩,不要一天老是闷在家里。”
小祺一脸不情愿地跟着我出了门。
今天的项目依旧是夏天最热门水上项目的“打水漂”。
他跟我一起下了水,却自己到高出水面的鹅卵石堆那边坐下了。
“诶,那是新来的吗?”
“那我们可得整整他。谁去整呐?”
我哥发话了:“那还是老规矩。”说完他就捡起了一块石头,往远处扔去。只见那块小石头欢快地蹦哒起来,最后终于不甘心地沉入了水底,只留下一圈圈还未散尽的涟漪。
大佬得意的笑了笑。
我也不甘示弱,迅速捡起一块石头,搜的一下扔了出去。啊哦,失误了,这块石头只是闷闷地沉入了水底。
不用比了,结果显而易见。
我带着众人的期盼,蹑手蹑脚地走到小祺身后。伸出了“邪恶”的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往前一推,却又迅速抓住他肩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伙伴们一阵哄笑。
小祺一开始有些恼羞成怒,后来就默默的捡起一块石头,也加入我们的行列了。
他站直了身体用力一抛,没有。再捡一块,一抛,还是没有。
我走到他身边,捡起一块方形的扁平的石头,拿给他看并告诉他:“要选这种扁扁的石头才好扔。”
我边拿着石头弯下了腰,边说:“扔的时候石头拿的要第一些。”然后扔了出去,不错,这次有四个水圈。
小祺没有说话,学着我的样子,开始扔。
没过一会儿,水战开始了。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混战中,我看到小祺站在一旁,很开心的样子,身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我冲他笑笑,拉起他的手,说:“走,带你去看个东西。”
“看什么呀?”
“走嘛,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拉着他跑到桥洞下,桥洞下有一个纸盒子。我放开他,小心翼翼的捧出那个纸盒。纸盒里有两只小雏鸟,好小只的,在里面扑腾,不过它们的羽毛还没长齐呢,还不会飞。
“前几天下暴雨,然后就看到一颗大梨树下面掉了两只小鸟,我们就把它放在这里面养着,等它们长大了就放走它们。”
小祺好奇的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小鸟。
他的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我这才发现,他睫毛好长,卷卷的,很漂亮。让我想到了童话故事里面的小天使。
后来的日子,他很快融入了我们这个群体,跟我们一起疯玩。
我们带他上山抓野兔野鸡,在水里抓小鱼小虾,一起在河里走到小河上游水深的地方去游泳。
我们玩累了就会去一个小伙伴家的西瓜地里偷一个西瓜。跑到桥洞下砸开了就吃。桥洞下很凉快,是最佳的休息场所。
他也给我们讲了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儿,讲他看过的一些故事,讲他去过的一些好玩的地方,还讲一些他遇到的有趣儿的事。我们几个小孩儿包括我哥,都常常听得入了迷。
我这才知道,自己玩的这些根本不算什么精彩,这世界上还有好多好多我没见过不知道的事呢。
于是我开始动不动就跑到李爷爷家去找小祺,看他的书。书仿佛给我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我能静的下心来了,也时不时的为书中的精彩惊艳。
燥热的天气总是给人一种永远过不完这个夏天的感觉。但它也还是走到了末尾。暑假快要结束了,小祺要走了,要回重庆去读书了。
他临走前,我哭了,我开始闹不让他走。
他眼睛红红的,摸摸我的头,说:“我明年暑假还会来的。”
从此我开始眼巴巴的盼望着暑假的到来。堂屋里那个老钟表边上挂着一本日历,每天早上第一个起床的外婆都会撕一页。每撕一页,离暑假就近了一天。
小祺的那本《小王子》里面有一句小狐狸对小王子说的话,我印象很深。
“你说你四点来,一到三点我就开始幸福了,时间愈近,我愈幸福……”
就这样,我们又一起玩了两个夏天。
第四个夏天,我小学毕业了。也不再那么疯疯癫癫了,外婆说我像个大女孩了。
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的车子停在李爷爷家门口时,我带着满心的欢喜跑进去找小祺。
却看到他和一个看起来很文静的长发女生坐在一起,靠的很近,在给她讲题。女生我认识,是村里卫生院梁医生的女儿,和小祺同龄。
我一急,脏话就出口了。
冲到小祺面前,把他拉到门口,冲他喊:“小祺哥,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吗?!”说完我瞬间就后悔了。
小祺有些惊愕的张了张嘴,想了一会儿,然后认真的告诉我:“小安,我一直是把你当妹妹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回家以后,我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了好久,哭的眼睛都疼了。
只是听见门外的哥哥说:“谁欺负你了?帮你去收拾他。”
那个暑假,我再也没有去李爷爷家了。也没有那个男孩再来拍我房间的窗户,喊:“小安,我们去玩啦。”
我觉得那个夏天格外的热,尽管我没怎么出门疯玩了。
我甚至没有告诉他,我和哥哥初中要去外省读书了,就被爸爸妈妈接走了。去成都读书呢,听爸妈说,成都离你们重庆挺近的。
后来的夏天,我都是在成都度过的。这里的夏天相对而言很温柔,没有安徽那么燥热。
现在我已经初中毕业了,再次回到歙县,这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变,也仿佛什么都变了。
桥洞下,我伸手摸了摸脚下的水,几条小鱼儿惊慌失措地在石头缝里钻来钻去。水依旧那么清冽,可是远处的水底鹅卵石上也多了不少垃圾了。
突然,我的肩膀被人扶住,往前退了一下又迅速拉住了。
“好久不见。”
正处于变声期的男生声音有些低沉,哑哑的,但是很好听。
河风吹来,吹走了空气中的燥热,也吹走了9岁那年稚嫩的我们坐在这里说的那段话。
“小祺哥,我以后嫁给你好不好?”
“好啊”
……
我和小祺对视了一眼,还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我们又像小时候一样坐在鹅卵石上聊天,笑得风轻云淡。
后来有人问我这一天是什么感觉,我说,无非就是再见故友的感觉。
这年我15岁,他16岁。
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
桥洞下真的很凉快啦 狗尾巴草挠你痒痒 和姐姐坐在鹅卵石上啦啦啦啦啦(≧≦) 你说你明年夏天还会来,一到冬天我就开始幸福,时间愈近,我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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