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总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有个乡下的外婆，住在小河边，枣树下，养鸡养鸭。

事实上我确有住在乡下的外婆。我对外婆的感情不是很深。她没有哄过我，我住在城市，偶尔放假才会送到外婆家住几天。小时候总觉得乡下很脏，没有公共厕所，没有澡堂，吃的水要到井里去打，井上又没有盖，一刮风，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掉到井里，怎么喝呢？

还好有小姨陪我玩。我不愿跟外婆睡，小姨脸白白的，很漂亮，我愿意和她睡。外婆家是那种简单的瓦房，一个大大的长房形的房隔成三间。中间是堂屋，吃饭，会客用。堂屋两边各有一间，是睡房，外公外婆睡一间，我和小姨睡一间。夜里我要小便，小姨拿出夜壶，我总不愿意用，觉得不干净，非要到屋外去解决。小姨便说屋外有夜猫子吃小孩，吓得我只好解在夜壶里了。

那时小姨还在上学，我放假，她也放假，正好陪我玩。外婆家屋外有个大院子。院子里种了些菜，绿绿的，一片一片的大叶子，我叫不出名字。菜园旁有鸡窝，鸭子窝。园子外紧挨着房子有个猪圈，里面躺着个大母猪（是不是母的我也不知道），整天哼哼着，在泥泞的圈里吃喝，看了真叫人受不了。

白天，睡醒了，看外婆给猪煮猪食。圆圆的豆饼硬得像石头，用水泡烂了和红薯干一起煮成烂烂稠稠的一锅，再加点碎菜叶。大母猪看见外婆提着桶来了，一下站了起来。它的肚子可真大，站起来肚子还贴着地面，晃晃的。外婆非常喜欢她的这头猪，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喂它吃饭，“唠唠唠，唠唠唠”。那猪整日的吃了睡，睡了吃，在它的圈里怡然自得，可它怎会知道，它现在这么舒服，将来是要用死的代价来偿还的。

看完了喂猪，我去找小姨玩，小姨去挑水了。我跟在她后面，看两只桶一前一后在她腿边摇摆。小姨总是站在离井口很近的地方打水。我曾大着胆子站到井口边看过一眼，我的妈呀，那井深得不见底，站在井边上让人头晕。那深得发黑的水，照着人的影子有点晃，让我想起许多恐怖的事，不敢再看一眼。我看小姨熟练地打水，对她竟生出一种有点依赖，有点崇拜的感情。

外婆家周围的孩子不喜欢和我玩，他们嫌我是城里来的孩子，不敢下河，不敢爬树。我也不喜欢和他们玩，他们太坏，总欺负我，拿一些长相奇怪又恶心的虫子吓我。每次把我吓哭，他们都很高兴，大笑着一哄而散。

我只能找小姨玩，她去哪，我就去哪。小姨很疼我，她带我到河边玩。那些可恶的小孩子光着身子，在河里打架。他们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在水里也能像在地上似的，又跑又跳。我只能在河边光着脚，感受着水荡漾在脚边，像是被柔软的莎轻抚过，很舒服。河里的小孩子总是指着我大笑，笑我胆小，不敢下水。我不理他们，小姨陪我玩。她拿着小网，小桶，和我一起捉小鱼，小蝌蚪。

有时，小姨要帮外婆做家务，大都是帮着做饭。我也跟着，看小姨烧火，洗菜，掏米，切肉。小姨好像是万能的什么都会。最开心的是，外婆叫上邻居的大婶一起烙烙馍。把面和好，揉成拳头大小的剂子，用擀面杖擀成厚薄均匀的面皮，放在烧热的鏊子上，再用竹鼙子，两面来回的挑，等两面都起了一起小泡，这饼就熟了。小姨会在菜园子摘些大绿叶子菜，那菜还散发着泥土的气息；到鸡窝里掏两个刚生的蛋，蛋上还有冒着热气。把菜和蛋加上点盐，和均了，摊在烙馍上，做成菜和子，我能吃好大一块。那味道很香，吃完有深深的满足感。小姨笑着看我大口大口的吃相，她也好像满足了一样。

夜晚我坐在小姨身边，看天上的星星，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小姨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她只是看着天空，那密密的星星里一定有什么秘密，她看得那么深，完全忘了我在身边。这会只是她的世界，我成了多余的人。我也看天空，看着看着，有点想妈妈了，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啊。

终于等到妈妈来接我了，我看着小姨，小姨对我摆手再见，我哇一下哭了。没有原因，小小的心第一次有了不舍，害怕失去些什么，怕再也不能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