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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雅 | 锈

闻雅 | 锈

作者: 七月姑娘 | 来源:发表于2020-02-22 16:07 被阅读0次

                           


    锈,一种经空气氧化过的,铁的衍生物质。

    锈广泛的存在于人世间,它们开在铁色苍茫的金属物质上,色彩灼烈,不羁张狂,猩红的,暗紫的,惨绿的,像是巨毒的花蕾。

    锈的浪漫在于毁灭一切,闺中女子那精美的头饰也毫不放过,一点一点的滋生,那是它的快活。

    红木梳妆台上的凤冠,钗子,耳饰,没有了昔日的亮丽,也不能折返出夺目的光影。锈,像苔藓般野蛮生长,危险又炫烂,有触手般的薄凉。

    时光凝结处,是凋零的落魄。大片大片的暗花没有浮动的暗香,更像是潜藏的危险,在铁的皮下,存在于人们的显意识的背面。

    老屋的琐孔,铲子,镰刀,和旧古柜里的钉子,剪刀,所有带金属的瓶甁罐罐,无一例外,落满了尘埃,蓬头垢面的样子,黯淡无光。锈,毫不突兀,仿拂它生来就是铁的一部分。它们被岁月封陈和遗忘,锈试图将真相亲手埋藏

    锈色,应是陷阱一般的东西,妖娆的面庞下危机四伏,裹藏着难以察觉的隐约。锈表面是坦然的,露骨的,实则不动生色,有着智慧的内心。

    锈的腐蚀能力太过于强大,任何冰清玉洁的东西都能被它糟蹋了。锈,有着无止境的生命力。铁匠都打不开的铁锁,锈能做到,火都烧不坏的铁器,在锈那里是轻而易举的。它有野火烧不尽的燎原之势,死后重生的兴旺。

    锈和铁,是自相矛盾的存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锈像菌群一样无限蔓延,婆婆娑娑的在暗夜生长。那碎屑就是锈畏罪潜逃的最佳证据。瓦解后的铁堆在那,像一作小小的孤坟。

    田荒了,是半途而废的架势,墙上不知什么时候挂起了蛛网,织的极为巧妙,富有匠心。连结着两头,一头连接着村庄的过去,一头连接着村庄的未来。

    农具得闲的时候,农人也得闲。那些在地里农忙的人开始串门,打牌,拉家长,以此娱乐来填补小村漫长寂廖的光阴。农具也闲了,懈怠之时,锈,就开始兴风作浪,蠢蠢欲动。没有人在干扰锈行凶作案了,它名正言顺的蚀其骨血,经年累月,如蝼蚁溃长堤般,让人防不胜防。

    得闲的农具和带铁质的风物,它们就会被一点点的氧化,由锋芒毕露走向未知的死亡。那小小的锈,从肉眼都看不见的锈,繁衍至一个庞大的家族。

    锈,就像是生活里顺其自然发生的一件事,从没人在乎它,任其自生自灭。在农人的眼里,任它面目狰狞,那都是锈在虚张声势,自然见怪不怪了。锈在铁器上,一日一日的生长,由点及面,颜色也一点一点的加深,那色彩似乎是被人调和过了,美的就跟假的似的。仔细看,是惺惺作态之感,那色彩缤纷斑斓,有着起伏汹涌的不安分之感。锈,不紧不慢,它在酝酿着自己的情绪。

    锈自灭的时候,通常要过好几个时节。

    自立春,雨水,惊蛰,清明过后,终于该农具们粉墨登场了,那时,乡村里的干部就会在喇叭里喊几嗓子,提醒农人们要准备干活了。

    当老农计划给土地疏络筋骨的时候,发现锄头没有了入木三分的力度,一看,是锈,锈是罪祸首。

    在春耕前,它的主人会将它好好打理一翻,给它换件干净的衣裳,用磨砂纸打磨打磨,修整修整,翻新的就跟新买的似的。

    在主人悉心的伺候下,立马就恢复了它那神彩奕奕的模样。铁具也勤快,闻鸡起舞,天还未亮就和主人下地了。

    那铲的边缘,平滑坚韧,有着确凿的锋利,在阳光下,有着银子般耀眼的光芒。农具也踏踏实实的,将自己的头颅深进荒芜的土地里,掘出一个个坑,将玉米粒,菜籽,一一填埋好。

    铁质的农具,可是最忠厚的仆人,它从不是好高骛远的,它的心思永远是纵深似的向下,深入浅出。

    铁铲,最善长刨根问底,那一铲子下去,能深入土里好几寸,传言,去年耕种的时候,隔壁家的那老汉在地里用铁铲无意间挖出了宝贝。

    老汉将他插在土里,直挺挺的,有着耀武扬威般的风神。

    犁,最喜欢给大地的皮肤挠痒痒,那犁耙留下来的一道道整齐的痕迹,就是它缜密的心思。它只负责地平面之上耕耘,有着无边无际的辽阔。犁痕一条条交织错落,如一张织的极富有匠心的网。任何时候,都是有致有序的,按部就班的。一犁耙,能画出五六根这样的直线。它们也是最懂规矩和人心的,每条线和每条线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感,俗话说的好,距离产生美。

    犁,也是最不会拐弯抹角的,可能犁了一辈子的地,也不知道什么是圆。

    得闲的农具和带铁质的风物,它们就会被一点点的氧化,由锋芒毕露走向未知的死亡。那小小的锈,从肉眼都看不见的锈,繁衍至一个庞大的家族。

    农忙结束后,人们开始变的无所事事,村里的闲人一多,八卦絮叨的人就多了起来,六月的大地上,除了炙烤的太阳,还多了一种叫流言的东西。

    晨光熹微的时候,升起了一层薄雾,头重脚轻似的,一头栽在地表,浮不起来。

    就听见有人站在大街的中央嚷嚷个不停,这是谁家的鬼孙子,敢在我家地里偷玉米,老娘辛苦种的,竟让这种败类给偷了这么多,地里留了好多些个脚印,看我不把你给揪出来。一阵数落之后,便开始了更为冗长的漫骂,似乎不骂够他的祖宗十八代她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女人的叫骂在无比寂静的清晨,任何人都能听到的,但却无人应声,那叫骂声是有东西托着似的,折反在家家户户的窗口,声东击西似的,一阵颤抖之后,不见踪影。

    窗外碟碟不休般的吵闹,像绣一般,让人避之不及。第二日你就会听到一些人的窃窃私语,那日的叫骂在这些村妇的口中,成了最朗朗上口的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她们不在乎这些流言是否经的起推敲,是否真实,在他们心中,那是一种叫不是秘密的秘密玩意儿。

    流言,有着自力更生的天赋,不知怎么的,能抵达隔壁的村庄。风是一丝不挂的,而搀了别的什么东西就成了流言。

    流言,像绣一般附着在淳朴的村庄上,人人避之,又似乎是合理的存在。

    锈,非绣,名字简单利落。呈深幽的绿,黯淡的光,赭石般的土色,棕红色,斑驳中有着蚀骨般的默然阴森的气质,色彩炫烂又颓靡,像一朵朵邪恶的小花。锈发起脾气来,能要了铁的命。

    锈是铁的坟墓。锈总是在无人察觉的时候一点一点从铁的表面渗出,最后,像慢性病一样缠住铁的身骨,将其腐蚀,最终变的血肉模糊,硬也会变的软。

    锈,是长在铁上的痒,它们不会迅速发展,将其吞噬,而是极富有耐心的让他生不如死。锈,附着在镰刀,犁,铲子之上,斑斑点点,浅显而直白,似泣下的血泪。

    锈还有一个同伙,是一个叫时间的东西,时间仿佛是横在铁与锈之间的桥梁,架起了彼此之间的虚假的友谊。

    随着时间的流逝,锈的势力越来越大,灰尘,蛛网,虫子,都纷纷投靠于它,它们要联合起来,让铁死无葬身之地。附了锈的铁,就像一块腐烂了的肉,有着酸雨一般的惺味。

    铁与锈的对战,来来回回,竟度过了好几个春秋,没有胜负,没有结果,但彼此却是乐此不疲,没有人认输。

    锈了的农具,嵌在泥土中的声音是短了一截的,没顶到底的,如走漏的风声,质感也是极拙劣的,一副未完成式的架子。

    而没有得病的农具,那声音是平平仄仄的,充裕的就要漫出来似的,那质感是斩钉截铁似的。

    锈,是铁在人间的胭脂水粉。闲时看它,目不转睛的看它,竟能生出一种臆想,那铁也是有着爱美之心啊,那一圈一圈的似油画的华彩,像是给自己涂抹的胭脂,往深里瞧,幽幽寂寂,有着庭院深深的凉意。

    铁本是有壮志的,有野心的,它要把村里村外的每一寸荒芜的土地变成五谷丰登的良田,那声音底气十足,充满了阳刚气质。

    可有一天,当它和土地接触时发出的声音是沙哑的,我知道,它也老了。它认为自己无坚不摧,结果成了锈的手下败将。那破败感,只会让人想起倾家荡产般的贫穷。

    铁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能恒久的屹立于人世间,最坏,也会比人类存在的时间要长。

    铁具,在锈的软磨硬泡下,乱了阵脚,凸起一层薄薄的颗粒,有粗糙之感。铁在锈的作用下,变脆,变薄,变的不堪一击,那沙沙的一层,坎坎坷坷的,是铁瘫痪后流出,风干的血。

    月明星稀的夜晚,月影上帘栊,纱幔上盈着澄明的光,温柔极了。马上就要收秋了,农人也在准备着。半规凉月一半在天上,另一半在地上,农人将镰刀在磨刀石上反复磨擦,沾点水,磨啊磨,变的光瓦亮,在幽淡的月光下,能刺破寒光。等到栩栩如天上月亮,那就是磨的差不多了。亮的跟镜面似的镰刀,逼真了些。

    被修葺后的农具,利落了许多,那折了的杆被置换成了新的,没有打磨前的铲子,那声音是模棱两可的,叫人张大了耳朵也听不出是来自农具得声音。自从主人耐心拿砂纸打磨后,就算你蒙上眼睛也能听的明明白白,绘声绘色。

    一切准备就绪后,等待明日收割麦子,谷子。这是寂静轻悄晚上的唯一一点活跃,竟让整个夜晚灵动起来。

    村子里的人喜欢占卜,常常有坐在寺庙前观察着穿梭其间的算卦老人,然后隔着老远就会扯着嗓子喊到,姑娘,来,坐下来,给你算一卦,算算你的姻缘如何?先生,过来聊聊,我不收费,给你算算今年的走势如何,顺不顺,能不能发大财?

    占卜,是村庄里的迷信,是信仰一般的存在,人人都信它,汉子也不出去劳作了,因为算卦的说,今年会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他会发一笔横财。

    村里有个姑娘,叫野菊,长的眉清目秀,眉,是柳叶眉,眼,是桃花眼,无数的小伙子都上门提过亲,但是都被她的父母拒绝了,原因只有一个,前些日子,她的母亲给她算了一卦,说村头的老李家的那个跛脚的公子哥是她命中注定的男人,人人都知道,那个公子表面一副良善的样子,背地里却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可父母信了,菊花也应了,与那公子改日成亲。

    她的命运就像她的名字,草坡上不起眼任人践踏的野菊,平凡,微小,任人宰割。

    而锈是铁的迷信,一步一步吞噬掉它的骨肉。锈和村里的占卜一样,看似虚无,最终却让人们看不清世像,走向死亡。


    铁具,在人间,是红白喜事的见证者。

    铁器,曾和下地的老农一起出生入死,不畏风雨,不辞辛苦,将寸寸土地变的疏松平整。

    什么大场子都见过,那年老李下葬时就是它出的力,如今磕掉了好几颗牙似的,边缘变的参差不齐。村里子哪家有喜事了,它是最先知道的,人们扛着它拉黄土,建土灶,用小的铁铲炒大锅饭。那年村子里发大水,它也是卖过力的,连续工作了好几个小时,才把洪水堵住。

    终于有一天,铁下岗了。

    农具本是属于精巧的一类东西,木质与铁器之间的连结处,无比的妥当安稳。在锈的步步为营的作乱中,就成了概括一类的东西,看不清细节。

    现如今,挂在墙上无人问津,显的十分突兀,又合情合理,没有人说的出理由。

    锈,是铁的地狱。农具的光芒被锈所掩盖,欺压,锈紧紧勒住铁的咽喉,铁铲和木棍之间断了,没有了联系。农具的沦陷竟是从最硬的铁开始的。

    铁具以为自己是这个村庄的掌控者,没有人比它们力量更强大,草是它们的祭奠品,它们最善长的表演是斩草除根,土是它稳操胜劵的奴隶。

    锈,钝了镰刀,铲子,还有时光。

    随着城市化的建设,人们不在需要铁,锅碗瓢盆换成了不锈钢的,那铁铲犁也没有了用处,耕田犁地,收割庄稼在大型机器的作用下,快速而高效。

    那些平时使用镰刀,铲的主人,竟比它们走的还早。偶尔还有几个老人尚且留在世间,可也提不起了臂膀。

    铁,并不是如癌一般的东西,在乡下也并非不能治愈的绝症,也许只需几滴油的润泽,几次耐心的摩擦,就能重回辉煌,可是,终不会有人去用肩去扛它了,不会有人去提它的名字了,弃之如蔽履,它在我们的视野里渐行渐远,是有如背景一般的东西,没有人在认识它了。

    他们的儿子,将铁拉进了废品场,换来红红的票子,乘着汽车,去往城市打工。他们向往城市里通宵达旦,歌舞升平的娱乐场所,他们向往村庄里所没有的旖旎风光,那是一个由绫罗绸缎,蕾丝轻纱,砖石宝玉所构成的世界,无限华美妖娆,蛊惑着人心。那建筑是钢和水泥制成的,地板是细腻光洁的大理石。人们飞蛾扑火般的涌入城市。

    铁器,农具,他们依旧呆在它们该呆的地方,只是不在以真面目示人了,他们的身上覆满了雨渍,锈,灰垢,过这朝不饱夕的日子,它们的期限或许是在明年,明天,或者下一刻。

    故园的草木开始恣意妄为,倾占良田百亩。村庄里多了蝗虫一样的东西,扰乱着人间的安宁。村庄的炊烟不在是袅袅的,而是断短续续的吞吐。杂草丛生,占了村里村外的每一个角落,村庄没有了昔日的热闹生动,变的沉默寡言。它们是像绣一样的东西,像绣一样蔓延的东西,从容不迫,淡定的将整个村庄束缚,捆绑。

    村庄在岁月里摇摇欲坠,有着慌乱的的消沉。乡村和城市之间有着一条难以逾越的东西,像是有代沟似的。

    钢是铁的升华,虽是从一个娘胎里诞生的,留着一样的骨血,但钢比铁更硬。对于钢来说,铁是杂揉的异类,而它是百炼成钢的不屈之身。

    在城市,铁入乡随俗。变成了对锈免疫的钢,被篡改了命运的它用来建设城市,改名换姓的刚从此招摇于世,人前显贵,他们成为一个城市的强有力的框架,框起觥筹交错,框起繁华喧嚣,框在里面的还有高傲自大的人类。

    城市里,土地上种的不是庄稼,是人们的优越感,他们自认为自己的房子处在繁华的市中心,从高处能俯瞰看整个北京城的星河寥落。

    城市的土地上生长的不是绿植,是抜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城市里的高楼是没有翅羽的,没有连绵起伏的跌峦感,只有平平庸庸的正直感,村里的乡村翘角飞檐,有着鲲鹏之展翅,那俏利的弧度是城市里的高楼所没有的。

    多事之秋的秋天到了,这一次,铁器已经病入膏肓,动弹不得,奄奄一息中做着最后的争扎,它们没有等到村里的男女,没有得到应有的解释。原因在于它们被人们贴上了落后的标签,是发展滯后的代名词。它们成了干部嘴中口号一般的存在,是用来吆喝的,装点的,而不是落在行动中的,铁质的农具,名存实亡。

    他们零落在老窖里,倒挂在土墙上,苟延残喘般的散发着余息和孤独的微光,就像这村庄里没有了劳动力的老人。

    锈还在像枝枝蔓蔓一样繁殖,在隐晦的犄角旮旯,不可捉模,又是像蓝图一样的东西,让人看不清过去,又看不清未来。

    日暮的灯光昏昏沉沉,混沌一片,起风了,没有了它原有的秩序。迷茫之中,尘世间飘起了锈色般的风烟,村里的喇叭再也没有响起,村里的人们却不以为然,天真的认为真正的始作踊者,是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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