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梦

有个年轻人，从小生活在乡间。童年的记忆里，充满了泥土的味道和自然的气息。长大后，别人说着流利的英文，对时尚谈资如数家珍，他却无法融入。为此，他痛恨自己的出身。

另一位年轻人，生于都市。幼年时，在私立学校接受贵族教育。成年后，开着名车，能讲三国语言。但他苦于不能写一手好文。埋怨上帝为何不让自己长在乡间，那样才有创作素材和灵感。

人们想要什么？这真的是他们想要的吗？它能带来快乐吗？是一时还是恒久呢？

五年前，我学会了开车。于是，我想要一辆车。哪怕是二手的也行，甚至报废车也可以。只要能开，让我在周末过把车瘾就行。

空闲时间，我像着了魔一样流连于二手车网站，渴望能找到一辆便宜车。但终未遂愿。

后来，从堂兄那里得知建造师一年能挂好几万。本想着有一辆二手车就很满足了，这下不光能买二手车，挂证的钱够买一辆崭新的铃木羚羊。那段时间，我发现街上的铃木比原先多出许多。

再后来，听培训机构讲，消防师证比建造师证还值钱，一年能挂八到十五万。最诱人的是，用证单位一次付清三年挂靠费用。

按最低的标准，二十四万，够买一辆别克商务了。那些天，我常常梦见自己坐在商务车的方向盘前，那是我的心血换来的。

国庆期间，培训机构组织面授。我背着已经用旧的教材，参加培训。第一年开考，消防培训实际上没有名师。因为谁也不清楚哪个老师讲课的效果更好，哪个老师对考点的把握更准确。那些所谓的名师，都是自封的。有些“名师”以往在建造师或其他工程类课程取得过战绩，也算有些本钱。但有些“名师”，上来就告诉学生，把教材后三章撕掉，因为考试不可能在里边出题。有太多考生当场就把书撕了。“欲练神功，必先自宫”。自宫后你发现，神功没有练成。倒是那些没有自宫的人，练就了一身本领。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

除了名师之处，还有不名之师。培训机构为了节省费用，从本地大学请了位教授。教授学问很深，头发很白，眼镜很厚，但不懂应试培训的章法。

应试培训，考生要的不是深厚的理论，因为考生没有时间；考生要的不是最前沿的科研成果，因为那对考试没有帮助；考生要的不是职业规划，因为大多数人只是为了挂证。至于那些真正打算从事消防的人，可以等拿证之后再慢慢筹划。

教授们没有意识到，考生要的是在最短时间内记住最多知识。教授们没有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课。在大学里，学生们对这样的教授见怪不怪，因为他们能做的无非是逃课。碰到有此课难懂，爱点名的教授，学生们只能苦苦挨一整个学期。但培训不同，学生听不懂，可以炒老师的鱿鱼。

第一天下午，有几位学员表示听不懂。

第二天上午课间，约摸三分之二的学员提出换老师。培训机构刚开始强调老师学术水平很高，在河南省内是消防一哥，劝学生认真听讲。可学生们不干了，开始和工作人员吵起来。一看有人闹事，那些本来似懂非懂的人也加入罢课队伍。最后，培训机构在无奈之下作出妥协，让老师把上午的课讲完，下午的课取消，另请老师给大家补课。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教授。考生听信培训机构的宣传，“零基础一次通过”，“课堂交给我们，生活归您自己”，“首考，通过率30%”。于是，考生们带着崭新的教材来听课。他们没有想过，消防考试三年一个循环，也就是说大多数人不能一次通过，有相当一部分人要花三年时间才勉强通过。零基础上课，怎么听得懂？

我能听懂，不是因为我比别人聪明，也不是因为我有基础。而是因为报名之后，我买了一套视频课程，听过一遍。教材里哪些地方我懂，哪些地方我不懂，都标了出来。之后，我又详细地把书看了两遍。

放学后，我来到了隔壁校园，找了一间教室，开始消化教授讲的内容。

晚上，我没住宾馆，而是找了一家网吧。一来节约成本，二来预习第二天的内容。在网吧，查资料方便。

之后的无数个夜晚，我坚持复习到十二点以后。有时心血来潮，凌晨两三点才睡。也有的时候，扛不下去了，就想想那辆车，又动力十足。

就这样，前后历经四百多个夜晚，我拿下了消防师证。

我发现，证书挂靠的风险跟收益不成正比。而大多数寻找证书的公司，是抱着半诚半骗的态度。说是签三年合同，但见证只付两万。就是你把证书给他们，只能拿到两万块钱。等到证书注册在他们公司，再付剩下的六万。第二年的钱，要等注册满一年后才给。

像我这种本身就没有报考资格，通过中介机构才报上名的选手，如果碰上公司耍赖，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能举报它，因为自己的证来路不明。也不能打官司，因为法律不保护挂证。所以，我想找一家一次付三年费用的公司。

与此同时，我在备考建造师。消防证到手两年后，我通过了建造师考试。算下来，两张证总共花了三年时间。

我想跳槽到消防或者建筑行业，收入可以翻两翻。因为我的工作是铁饭碗，一时拿不定主意。犹豫期间，家庭出现了矛盾，与前妻闹得不可开交。

我有了新女朋友，她有一辆不太名贵的奔驰。我很少试驾。

后来，新女友成了前女友。心理咨询师说，因为自卑，所以我没有勇气开她的车。

我不敢苟同。骑自行车的我，当初在她面前未曾有任何不适。

对车的激情，淡了就淡了。再也找不回来。

有些东西，我们想要，却一直无法得到；有些东西，我们拥有，却想摆脱；有些东西，原本我们没有，得到后却发现，它不是我们想要的；有些东西，拥有时，认为那不是我们想要的，失去后才发现，它很珍贵。

我静待时机，盼望有人一次给我三年的钱。等着等着，我被仇家举报，两张证都被吊销。那段时间，我像小说中被废了武功的人，魂不守舍。

汗水多年挥洒，心血一朝乌有。

或许做点别的事情，比如在本专业钻研，可能会发表一两篇文章。即使发表不了，专业水平也会明显提高。

我消沉了，但没有堕落。每天，不再给自己定任务，却有固定的轨迹。这几年养成了习惯。起床后，半小时英语，半小时德语。午休前，单号日子读经济学人，双号日子学新求精德语。

时间点滴滑过，留下些许痕迹。不仔细瞧，甚至看不到。

上周的经济学人封面上有一段话，介绍了CFA考试。CFA全称是“特许金融分析师”。持有此证的人可以在投资公司做基金经理。它是全球金融界最难考，也是最值钱的证书。CFA协会创立于1962年，2008年在中国开设考点。目前大陆只有几千人通过。

它报名时不限专业，只要求取证时有四年工作经验。我完全符合报名条件。等考过了，再转行，工作四年，便可以取证。这次将名正言顺。

CFA号称“全球第一考”。它的难度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知识面广，二是纯英文作答。我不确定能否适应，但愿意一试。想看看武功被废的我，招式是否还在。

从网上买来电子教材，读起来不很吃力。考建造师的时候，我学了工程经济，有些知识和金融相通。另外，我从去年开始，一直在听香帅的北大金融学课。上个月，又开始听陆蓉的行为金融学课。掌握了一定的金融知识，备考不会太费劲。

纯英文作答，让大多数人望而却步。我的英文词汇量八千出头。读了半年的经济学人杂志，可以应付纯英文考试。

原来，招式仍在。

是时候再次启程了。这一次，不为钱，不为车，不为更好的生活，不为证明自己。只为找点事做，让自己振作起来。

狮子天生是要捕猎的，学生注定是要考试的。而我，命中注定是个学生。

即使考不过，也没有关系。备考中学到的知识，兴许什么时候能用上，就像之前的工程经济学那样。

老证已失，我不再心痛，它不能使我快乐；新证未至，我亦不彷徨，未来将精彩无限。

我不再为理想奔命，足下所至，皆昨日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