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陀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记》
要了解陀氏,实际我们可以将他视为宗教哲学家、政治家、心理学家及小说家,他一生多姿多彩,亦可将他的作品解释为传记。
陀氏笔下的角色多犯有诸如强奸少女等的重罪,令人发指,这些罪都可算到陀氏头上,而研究者也曾把他的小说排列组合成一部大忏悔录。如同很多作家,陀氏也在经验中取材,1849年他曾面对一帮行刑手,等到最后一刻才免罪获释,他的作品反映在史无前例《死屋手记》。在俄蒙边界的穷乡僻壤,他服过六年常备兵役,他也得过癫痫症,并发前的狂喜经赋予大量的精神意义后,亦如法炮制为小说的一部分。他的很多人物都有癫痫症。陀氏还在德国住过,19世纪60年代,他赌性大发,直到稍后再结婚才戒掉。这些经验转化成他的小说《赌徒》,生动无比。
尽管这样,陀氏工作勤奋,一生写写改改,完成了近20部大书,他的小说遵循法国小说惊世骇俗的传统,不断收集各种耸人听闻的事故,包括大恶不赦的罪行,令人不寒而栗的灾难或丑闻等等,他认为唯有借助这种激进虚构的情况,才能提升角色,使之达到心灵化境,也才能把理想与个性的冲突凸显出来,把灵魂各面展露无遗。
陀氏的宗教观是他个人推演出来的极端的基督教神秘主义,只有在小说的架构中才能见到此一观念的血肉。经过抽丝剥茧,至于抽象观念不啻在说,人类固已堕落,但仍具有自由意思志,可以选择基督,也可以走向罪恶。陀氏非常强调个人选择的自由,他对个人价值的重视也无异于对民胞物与的向往。
据他所见,西方已经完全没落,保存基督教原状的国家仅余俄罗斯。西方国家若非倾向天主教,就是由小资产阶级所控制,因此乖离基督,重商拜金。陀氏对天主教术怀偏见,认为是个借魔法及权威奴役百姓的体制。即使舍天主教不由,西方国家也会倒向社会主义,对陀氏而言,社会主义无益无神论,因为在社会主义者追求的乌托邦里,人类即使受苦受难也换不来自由选择的权利。
改用抽象观念讲,陀氏的心理状况就好像他的政治见解一样,他的心理不过是德国作家理论的变奏,显示的无非是潜意识的活动,梦境的意义,以及人类情感的矛盾罢了,他的小说惊心动魄,因为他每能在急转的场景中把这种心理刻画出来,历历在目,用今天的术语来讲,他的角色都是些精神分裂者,他们忍受疏离、情欲与侮辱还要受人唾弃,精神因此怦然欲裂。
最重要的是陀氏是一位艺术家,他有很多想法,有些虽陈旧,但令人敬佩,有些则新奇又疯狂,他的心理上的透视力同样非等闲视之,写小说时他每能转化这些想法和能力,成就动人有趣的故事,他的艺术家身份,使他每以小说为舞台,在其中吟诵醒目的场景,虽然落幕时上演的不是丑闻,便是暴力犯罪,行走期间的角色却令人难忘,他们若非饱受激情折磨,便是饱尝理想震撼。就19世纪的俄国而言,这个宇宙似乎遥不可及,和社会环境的关系朦朦胧胧。在这一场骄傲与卑微同现,善与恶并出的盛大演出里,我们看到自己仿佛置身其中,也在庞大的寓言架构中寻找神和自己。
《地下室手记》问世之后,托斯托耶夫斯基陆续写了4部大书,《罪与罚》,《白痴》、《群魔》以及《卡拉马佐夫兄弟》,因此《手记》就像是一部前奏曲,揭开这四部译一组的杰作的序幕,也预告托斯托耶夫斯基成熟之际的手法及想法。《手记》之于上述四大小说,当如小巫见大巫之比,虽然如此,这个故事仍有其独特之处与艺术上的源动力量,组成故事的两部分分别是地下室人的独白及其自我忏悔的话。
地下室人虽然卑鄙无耻,但反映出其时俄国的一种人物类型: 和土地国家隔离的知识分子。不仅如此,地下室人的行为还反映出现代人性,反映出庸碌常人的一切怪异的事,甚至也反映出作者的观点,他好像戴上面具一般,借这个卑微角色的嘴巴在宣泄自己的狂想妄念,发话者吐出来的,凄凄惨惨,皆经膨胀,是非之间也没有个标准,而一讽刺起人来,又肆无忌惮。即便如此,我们仍不能忽视他对自己的批评,也应正视他对社会历史的看法。
他的自省扩大成为对现代文明的批判。历史已为地下室人昭告: 人类拜文明所赐,若非变得更好杀伐,至少也是变得更爱流血,而且恶行斑斑,令人难忍。人弃绝理性又舍善就恶,因为他不想变成“音栓”或“琴键”,因为他要拥有善恶之间择一而行的自由,这种选择的自由即使会带来混乱或毁灭,却是人何以为人的原因。
事实上人类爱的不仅仅是私利和快乐,苦难和苦痛,人类同样喜欢。地下室人用来代表他所痛恨的乌托邦的意象,他认为只有在牺牲自由时,人类才能得到快乐,因此形形色色的乌托邦蓝图,无意在驱人进入奴役的牢笼,托斯托耶夫斯基所谓的自由当然非指政治自由,而是选择的自由,在地下室人诡异复杂的体系里,此自由又是非决定论的自由,甚至也是反复不定与刚愎固执的自由。
积极的解决之道,只有在第十节才能看到连连的暗示。不过管制出版品的检查人员把这一节给查禁掉了,在写给他兄长的一封信上,托斯托耶夫斯基说道: 检查处那头猪猡,通过了我写的最露骨、骂的最凶的部分,但是我提到信基督才能得救的部分,他却大动刀剪。查禁的章节,托斯托耶夫斯基未曾再予复原,今本第十一节之中,地下室人只是如此说道: 我是在骗人,因为我心知肚明,地下室未必好,不过这里有所不同,应该说大大不同,我渴盼这种不同,但就是遍寻不获。在托斯托耶夫斯基其他作品里,这种大大不同指的是愿意追随基督,即使痛苦也在所不惜。
在《地下室手记》里,托斯托耶夫斯基还故弄玄虚,假最卑劣的角色之口,道出他对人类和历史的看法,他谈的是人性中的顽劣之处以及历史上的血腥悲剧。19世纪西方东传俄国的论人之见,不外传乐观、功利、乌托邦以及进步的角度立论,俄国的革命志士中有人对此种见地深信不疑,义无反顾,但是托斯托耶夫斯基在小说中对此横施鞭挞,托斯托耶夫斯基虽一心批判社会,然小说中并未暗示任何标本治道。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