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爱唠叨的老娘

        庚子公历2月29日深夜2点32分，我被急骤的电话铃声吵醒，电话是二姐打来的，接来一听，传来的是“我的娘”的哭声，把我一下吓醒了。挂断电话，重新打通老哥电话，可一句消息是真的，那种痛从心来的感觉刹那间布满全身，电话滑落在床上而不自知。

        电话后，睡意全无。刚从家里被紧急召回，参加封闭备勤才32天。返回是大年初四，考虑路程较远，我们选择了清早4点多就发车，老妹一家也同时开车返回娄底。当时年近9旬的老娘身体挺好的啊。大年三十，还亲自做了一桌非常丰盛的团圆饭。我媳妇要去帮忙时，还被老娘以莫挡路（家乡土话，不要碍事的意思）为由唠叨到旁边烤火去了，我们都坐享其成。年初一，老娘用她习惯性的“唠叨”开始发红包。嘴里还唠叨诸如适逢太岁，保佑子女们身体健康、平安如意、学业有成等吉祥话。这也是我那爱唠叨老娘三百六十五天，唯一唠叨不“骂”人的一天。

        我依然没有从痛中醒过神来。我电话请示领导回家。备勤的同事，得知消息后，在群里发请节哀顺变，保重时，泪水早已洒了我满脸，也才真正明白，我那爱唠叨的老娘离开了。从此，天人永隔，家何在，唠叨何在，我的亲亲老娘。

        紧赶慢赶，1号下午5点余，我回到了家。见到躺在冰凉地板上的老娘，我强忍泪水，没有哭，因为在家里，只有老娘唠叨的份，她从不喜欢子女们多嘴多舌。我用无声的语言表达着悲痛，跪下身子，把头狠狠的砸向地板。五姊妹哭天喊地，我起身握着老爷子那双全是老茧的手，一个50多和一个90多的老男人就这样无声的握着，任由泪水滑落，最后还是我开了口，唠叨走了，家里那份“斗争”离开了，你自个儿可要坚强。至此才听到老人象小孩般的嚎哭起来。

        其实老娘本无器质性疾病，也就是我们出发那天，在家里摔了一下，但当时因疫情无法就医，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后来去住院了几天，出院后还挺好的，可就那么一天，水米不进，晚上就走了。唠叨的老娘，你走得太快，老东子（老娘经常这样叫我）还在备勤，还在战疫。就想等战疫胜利后，回来好好听你唠叨唠叨，可你把那唠叨带走了。

        听老满讲，在我离开的短短三十多天里。老娘在床上经常痛得无法睡觉，搬着自己的病腿从床这头慢慢挪到另一头，时而躺下，时而坐起身烤火，但却很少能听到呻吟声。在医院，因胃出血需要禁食，想吃但老满和三姐又不敢给您吃，她们只能端着饭菜躲到厕所旁含着泪吃。尤其是您拒绝输血，屡次拔掉流置针头时，老满和三姐心都痛得无法呼吸，三姐都是到厕所里哭一阵后把眼泪擦干再回到病床前。我们想把治好您的希望交给医生，可您的检查结果却把希望之火给浇灭。出院回到家，老满和大姐给您干干净净的洗了头发，洗了澡，因为您是挺讲究的。经常唠叨我们，人要拾掇得利利索索。因疫情而耽误病情，我们心酸、自责却又无可奈何，新冠，你夺走了我老娘，我恨你，一定要剿灭你。

        你个老可（老娘对老爷子的称呼，几十年如一日），要不是我秋凤子（老娘的自称），你那有今天的好日子。当年，你凭着放排（家乡当年运送木材的做法，就是把树木捆在一起，发大水时送到一个用车运输方便的办法）的勇猛，把我这好好的黄花大闺女骗来了，家中连碗都没有一只像样的，就只有吃饭的两个土钵子，炒菜要借隔壁品瓜婆的锅，住的房子是别人家关过牛的，洗了一整天。看看现在，帮你修起大屋，养六个崽女，个个都成人成家立业，现在你享福了，唠叨你几句还有多话讲（家乡土话，不能还嘴的意思）。就是从这片言只语中，我们才知道当年穷得连房子和基本生活用品都没有的老爷子是如何娶回漂亮媳妇的。我经常笑问过老爷子，但老爷子从来都是用沉默回答。如果让老娘听到了，她就开始“挖苦”老爷子，我们就都笑着跑开，让老娘尽情唠叨老爷子，直至高举白旗为止，那满足的笑容足可见把老爷子唠叨得服服贴贴的。可老爷子从来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的感觉，真是奇啦怪了。从小时候记事起也有40来年了吧，就经常听到老娘这样唠叨老爷子。他俩七十多年的婚姻生活，可没有现在的什么花样，只有这样幸福而又烦恼的唠叨相伴着。

        酒是我们家的话题。外公一家可能是酒的世家。男女老少都喝。到了我们这一代，女儿都不喝了，几个兄弟也不多喝。老娘进入花甲后，几乎每餐必喝，但在我们心中，老娘的酒风实在太差，酒德也不凑合。每次喝酒，只要是男的，都正襟危坐，菜上齐后，倒好酒，就等着老娘上来，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不知道老娘在厨房忙什么，一般都是我们几个喝差不多了，才看到老娘唠叨着上桌来，看看那个菜少了，那个菜要热热，然后才慢慢端起她的酒，讲一些祝福之类的话，喝一口又去忙了。其实后来才知道，老娘从小失去外婆，是外公既当爹又当妈拉扯大的，没上过一天学，不认一个字，记的就是外公的教导，男人喝酒，女人不要上桌的古训。我们早就跟老娘说过，只是拗不过她，就随了她的意。只是等到都喝得差不多了，桌席都撤了，老娘可就来劲了，非得每人再和她喝一口，如此也必定喝个七七八八的，然后，就开始挨着个唠叨了。那唠叨，没啥轻重，不管啥人，就包括已70多的不喝酒的大姐夫也没能幸免。过去的好事，糗事都会翻出来，时不时的还会把年轻时会唱的歌哼哼几句，好象又回到了年轻时候。我们给的评价就是酒德太差，但却融合了整个家庭。

        老娘没文化，但家里的祭祖活动都是她操持。别看不识字，但祭祖用词可是背得滚瓜烂熟的。老娘常唠叨，做人要积德，做事要公正，不要亏良心，那样才能在祖先面前抬得起头来，人才会有福报，祭祖时腰板才能挺直。记得当年我要从军，老娘觉得当老师挺好，有点不太乐意，但想到当年越南的情况，不太知道消息的老娘，就说，如果是打越南，你就狠狠的，争取当个英雄回来。看看我的老娘，都快90年代了，她还在唠叨70年代的事。可这话我们一说，她就唠叨开了，过去的事能忘记吗？老东子，你好好给老娘记着，有恩的要好好报答，有仇的要好好记着，对喜欢打我们国家主意的，一定不能忘记。后来我驻军香港，老娘唠叨我，去了花花世界，要洁身自好，不犯错误。我的老娘哪知道驻军是全封闭式管理。

        老娘唠叨骂人在我们家是出名的。记忆中打倒是不多。就是打，也是装装样子的。那时候如果老娘真发火了，就开跑，老娘始终是追不上的。记得有一次，是真把老娘给惹伤心了。我和三姐把刚刚孵化出来的小鸡仔全部给整死了，16只啊，上学买学习用具，全靠这些小鸡长大下蛋来换。老娘可把我追得满天飞。当时为免皮肉受苦，只好满天跑。前几年，老娘酒后还把这事给翻出来了，还要罚酒，把我整得无地自容。但我们家在集体时，挣的工分是最多的。那全靠老娘晴天顶着月亮，雨天顶着雨割草交给集体喂牛换工分。据老爷子讲，每年交集体3万多斤草，换回不少工分，也多分了些粮食，从而保证了在那时候没挨多少饿。老娘有个手指有些伸不直，就是当年割草留下的。

        老爷子和老娘都80多后，6个子女回家陪伴日子不多。有好多次，老娘总说，你们回来，我不唠叨了，也不翻过去的陈年旧事了。唉，何尝不想啊，可身处工作岗位，也是无可奈何。我们就想听听你那经典的唠叨。子欲养而亲不在，现在想听唠叨，只能去坟头了。

        丧事办得顺利。看坟地时，竟然艳阳高照。出殡时，本来晚上还下着大雨，那时竟停了，只有些轻雾，雨后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山上也显得格外安静祥和，这也许就是唠叨老娘的福报吧。

        我知道老娘的嗜好，酒与唠叨。在坟前，第一次让她先喝，第一次唠叨老娘的苦与乐，也翻着老娘过去的事，也唠叨着老娘与老爷子一生的幸福，不知道这让我那爱唠叨的老娘高兴不高兴。

        请相信，老爷子还健在，家一定还在，我们一定把你的唠叨继承着，唠叨出积极向上的精气神，唠叨出和睦团结的家庭氛围，唠叨出勤俭节约的良好家风。

        马上清明节，老东子还在战疫，不能亲自来祭拜。但晚唐杜牧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诗句，以前总难理解，只有等真正失去亲人，那种思念，那种欲断魂的意境才能读懂和刻骨铭心。

安息吧，我那爱唠叨的老娘。

谨以此文祭奠我那爱唠叨的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