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我和第弟坐在客厅里研究新买的平板电脑。母亲在厨房洗碗，能听到清晰的碗碟碰撞声。不久，父亲醉醺醺地回来了。父亲酒后就话多，分分秒秒给我上“政治课”，不过这次他向我倾倒的是他的愤怒。
“你们就这样过日子吗？”父亲一坐下来就像屁股被针扎了一般难受，“比我小五岁的昌来都抱孙子了！”
我吓了一跳，不敢再用“在谈”搪塞，恭敬地望着父亲，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之前这招屡试不爽。
“今天上午姑婆来过了……”母亲的情绪也不小，一进来就往父亲的怒火上添油加柴。
“你怎么老是做出这些让人心寒的事来？”愤怒的父亲用右手的中指指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改变了习惯，12年前他是用左手食指指人的），“现在小小都学你的坏样了。”
“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我底气十足地说。
“你的话家里没人会信了！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嘴里还有真话么？”父亲朝我迈了两步，身上浓烈的酒气比屋外肆虐的寒风还要猛烈。
“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什么数？村里还有谁跟你一样？我现在都没脸回去了！”
父亲的话利剑般直插我的痛处，我挣扎地站起来要走，茶几边的过道被父亲宽大的身躯挡住了，思维迟钝又混乱的父亲歪解了我的本意，以为我要跟他做进一步的争辩，逃窜立马演变成针锋相对。
“你读了这么多书就变成了这副德行？”
“都是被你逼的。”
听到我大逆不道的顶撞后，父亲暴跳如雷，大喊大叫，喷了我一脸唾沫星子。弟弟见状赶忙过来解劝，可惜他拉错了人，如果他把我拽走，房梁下那浓厚的凝云立马消散，世界将趋于平静，可他偏偏在他敬重的父亲身上下手，可想而知急于教训我的父亲会有怎样的反抗，那像是剥夺了他最基本的权利——料理儿子，他是断然不会甘休的。一个简单的挣脱，父亲把弟弟甩开，弟弟一个踉跄，栽倒在沙发里。挣脱缠绕的父亲上前一步，像一座大山雄峙在我的眼前，他的五官因愤怒而扭曲着。
“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你以为我没忍你很久啊！”我的火气陡然疯冒起来，心中积压已久的对父亲的不满如开闸的洪水狂泻而下。
“啊……”父亲嘴里咕噜着，喷出来的不是言语，而是烈焰，烤炙着空气哔剥作响。可我没有退怯。瞬间，我们像一对愤怒的公牛，顶撞在了一起。这时，母亲慌了，她快速地横插到我和父亲的中间，推了我一把，便用自己柔弱的身躯取代我的位置，阻滞着父亲碾压过来的身体。母亲这种“以弱碰强”的英勇气概是在过去和父亲无数次对垒中培养起来的，因此她态度转变之快行动之果决更像是习惯使然。
“每次喝醉酒就要撒酒疯，去睡觉！”
父亲在母亲的阻拦下，冷静下来。
数落完父亲，母亲怒视着我：“还不快滚！”
得到母亲的援助后，我从她争取出来的过道上走过，出客厅，爬楼梯，上三楼。在清冷的房间里，我的眼泪簌簌而下。我为刚才的过激行为难过，也为和父亲割裂开的感情伤口自责，更为走到今天这步田地懊悔。自我入社会以来，家里的问题层出不穷，年味也始终是这般的凄冷。如果在和奶奶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我大胆一点，机灵一些，相个女孩，了却她的一桩心事，她也不会走得那么痛苦。如果家里建房时，我能早点回来，工人就不敢为图省事把砖块卸到国道边，那也就杜绝了沾惹事故的隐患。如果我肩负起长子的责任，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和气质，迈入这波澜壮阔的社会中来，迎接我的必然是一副绚烂多姿的情景。如果我少些天真，少些折腾，而是一心一意开车拉货，也就不需要承受长久的思想煎熬了……如果我在四次高考中随便抓住一次机会，心中也不会有如此多的悔恨，也就不需要千方百计找机会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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