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听说父亲阳了还没好，也不知道他能否挺得过去，七十九岁了呀。不觉隐隐有些担心。
我是说过父母生了我，这点有恩与我。其它好象不怎么敢恭维。言下之意我对他们是有些怨恨的。可事实反来复去地想，也没那么简单。以眼下的情况来看，也不能说他们故意对我怎么样，他们对待自己也是一样的。
刚刚阳了之初我就说过要休息，那么大年龄不能掉以轻心。然而听说他稍微轻松点就去摘茶叶，晒太阳，复又加重，走路都要拄棍子了。不知道阳了的人休息多么重要。
说是一辈子辛劳，同时也是一种固执。
有些事只要改变一下思维，结果就会两样。
可我的父母，尤其是父亲，他只懂得：我在努力，我在干！他不问结果，他也承担不了结果。他没办法只好推脱责任，让别人承担结果。这就是他努力的模式。这也是生活中吵架的根源。
我曾看见一个视频。厂里，一个人开着上下货的起重机，因为托起的货太重，起重机后面翘起来了。一个刚下班的女工看见，赶紧跑去吊在上面。她的本意是善良的，她想凭着体重把起重机吊下来。她的动作是下意识的，本能的。殊不知前面货滑落了一点，起重机“屁股”迅速往下坠，她的手攀不稳，首先掉在地上，起重机“屁股”坠下来一下把她压在地上，没有了生命体征。
这样凭本能做事的情况很多。几吨重的货物倒下，旁边的人不是跑开，而是赶紧过去把它撑住，结果把脚杆打断。街边的水泥电杆突然倒下，旁边走路的人不是往旁边跑，而是赶紧往倒下的方向跑，不偏不倚，刚好赶上了……这些都是本能害人。偏偏我们很多人就喜欢活在本能里，活在一种思维定势和习惯里。
我父亲努力了一辈子，可实际是在一种按部就班的习惯里生活。有些明明可以改变的，他不愿意改变。一是他觉得“正统”；二是没有主见；三是因为懒惰。比如每年撒谷种育秧苗，他要根据年前一个外乡人来每户发的一张红底黑字的油印年历上说的“惊蛰”那一天。即便是日子到了，天气气温也适合，他又要看团转四邻开始动没有，别人动他才开始动，别人没动他不敢动。为什么不敢动，因为他不敢率天下之先。说白了就是喜欢看别人的眼色行事。当看见别人开始行动了，他才开始去做准备。慌慌地喊我们去拿锄头，选一块适合的田，把水放干，把谷桩扯去，把泥巴挖转，用脚踩融，清理出里面的石子和草根，泼几挑粪在里面，蹚平，再用扁担擀平（中间略高两边略低）。他则去把谷种用水泡了（要泡半天至一天），去砍竹子，划成大篾片，两头削尖，在火上烤烤，折弯，备用。等过一天两天，擀成的泥土梗子（稻床）干得差不多了，干湿和软硬都合适了，把谷种拿去均匀撒在上面，把大篾片按一尺左右距离排列插在稻床两边，再把塑料薄膜绷在上面。由于做准备工作比别人迟了一步，谷子发芽就迟了一步，以后的每一遍活都迟一步。肥料上得迟一步，往往庄稼也长势差一点。以此类推，每一件事都比别人慢一点拍子。总之我们家属于后知后觉的人。
我父亲又迷信。总是认为自己包括我们的命运是命定的不乐观，没有出路。凡事总往坏处想。他远香近臭，总是认为别人比我们好。经常贬损，压制我们。
且看他怎么迷信。那是我刚刚从学校回到家里务农的时候，一天夜里，他说他看见一只蜘蛛从大门上方缘着丝吊下来，他用手托了托仍未返回去，说明今晚有贼人光顾。他要求我和他通宵不睡觉，坐在门坎上守，他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我不相信他说的，也不想守，本来农忙白天干活也太累了。他失望地看了我一眼，说他自己守。他果真坐在门槛上拽瞌睡……坐了个把小时也忍不住去睡了。
有一次他说，楼上掉一片瓦片下来，刚好打在一摞碗上，砸裂了最上面一个碗。这事预示着运气不好，家里将会出事，提醒我们要小心。我觉得他多事。说那事和运气没有关系。他说，为什么刚刚砸在碗上，为什么不偏一点砸在别处？我说砸在碗上就是砸在碗上，和砸在别处没有区别，和你把碗放在桌上那个位置一样，只是一个偶然。他说既然是偶然，为什么两者刚好遇到？我说偶然中的必然，和你运气不沾边。可他不相信。又说某天，他在田里干活，刚刚抬起头来，看见上边罗家地坝边竖着的一根竹竿刚好倒了，这事也预示着他的运气不好。他说为什么在他刚刚看见的时候倒了，这里面必然有原因。我也讲那是偶然必然的原因。以此类推，所有的事他都有他的说法。其实这都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他常常骂我，说所有不好的事情，导致我恶运的事都是我自己的原因。他没有一点责任。他经常对我说，会怪的怪自己，不会怪的怪别人。有能力的人什么事什么人都不能影响，没有能力的人才说别人影响了他，可同时他又必须要我什么都听他的，不听就彼此发生大战。但当我说我听你的，你说事情该怎么办的时候，他又愣住了，想了想说就一个字，干！只有一个字，其它什么都没有。有时候他更加理屈词穷的时候，他又说，你不要认为你就没有错误了，世上没有错误的人找不到。我说那当然了。他说既然是那样你为什么还不承认自己不对？难道你没有不对的地方吗？意思你不对是不对，对也是不对。说到他自己的时候他会说，老子咋个都是对的，你狗日的咋个都是不对的！我妈这时候也在旁边帮腔：“大人是做到老学到老，小人是从小就要做好！”意思他们是“州官”可以放火，你是百姓不能有一点点错。他们怎么都是对的，我怎么都不对。我妈说：“你就是长到一百岁你也是小人！”他们吵架打架一辈子，在这一点上他们又懂得合纵连横，而且以心狠手辣著称！我妈常常嘲笑别人，说某家儿子结婚后分家闹独立，又要分东西，又要分田地，父母气得很，说我还是要留一点土地赖以生存，掉个命吧！我妈说的是，哈哟，跟自己儿子争土地，怎么做得出来哟！如果是我，我一点土地都不要，我专门耍，我没有吃的，我叫他拿给我吃就是，他还敢不给吗？接着狠狠地说一句：“有这个政策的！”腻害不？
舅舅家的大姐，表姐夫是农村人，从小家庭困难，父母节衣缩食不止，为了供他读书让弟妹休学务农，终于考上大学。毕业后教书。结婚后表姐夫的父母为了不打搅他，赶场都不去他家。我妈说的是，那种人啊，简直不会享受，既然把儿子供成了大学生，就有资格享受他了嘛，居然还不去，舍不得吃他一顿饭，是我就什么都不做，专门享受他！说的虽然是道理，但是我总觉得我妈太聪明了！
还有一家人，儿子虽不是大学生，父母也是不忍心去打搅他，也是赶场路过都不去儿子家。我妈也说，那种人啊，享受不来！既然把儿子盘大了，我就有资格享受他了嘛，是我就什么都不做，专门享受他！[呲牙]
除此以外，我父母还从来没有表扬过我。我从小就是在冷漠，奚落，指责，呵斥中度过。老实说，我觉得我父母精神都是病态的，有时甚至是变态的。他们互相指责，埋怨，打架，对我们小人也是冷漠，稍大些也是指责，奚落。比如，我一直忘不了的是，有一次我伸手去拿一个小东西，那是没有什么不可动的，可他们却象呵斥牲口一样大声呵斥：“嗤！嗤！嗤！嗤！嗤！”吓得我从那一瞬间起永远都怕他们。平时猫和狗或猪去吃或拱人的碗里的饭的时候，他们就是那样吼的。他们经常把我说得一无是处。他们还经常说，小娃儿是不需要面子的。
我不相信我一点没有可取之处。我读小学的时候，课本才发下来几天，我就把语文课本读完了，数学课本也在几周之内看完。平常的作业老师基本都是打的√和100分，别的同学可没有达到这个结果。期末考试一般都在全乡第几名，还得过第一。可是到我舅舅家去，我舅娘问我妈，说他（指我）得了那么多奖，你们给不给他奖励呢？我妈说从来没有奖励过我，说“那是他应该的”。舅娘说，我们屋头几姊妹，只要他们考得好一点，或者生活中做事情做得好一点，我们都要表扬一下，奖励一点东西或者钱，小孩子是需要鼓励的。
当然后来我也没有争气。后来读完四年级，离开山上的小学到镇上读住校，就跟班上的二流子混在一起，把书和学业扔在一边，专门跟老师做对，成绩垮得一塌糊涂。毕业连个师范都没有考起。这是我人生中的败笔，也是我一生悲惨命运的活该之处。但是在后来我回乡当农民之后，我父母的做法更是让我稻草都抓不住一根。
综合起来想，我父母的一些做法虽然导致我无依无靠。有如白来世上一遭。但是这些年，又痛定思痛，觉得也不能完全怪他们。一个是条件，生存条件决定了我的命运。还有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他们生了我，这得感谢。在我嗷嗷待哺时，他们没有抛弃我。在我小时候刨不来食时，是他们喂大了我。并且供我读书，是我自己不争气没有考上。后来虽然其它方面没有出路，但是读书的结果让我学会了自我安慰，让我在已经没意思的人生中能够运用精神胜利法不至于去跳楼或上吊，从而得以一直在世上可耻地丢人现眼。而事实上父母已经尽力了。他们的错误只是因为他们的局限性造成的，他们也是无能为力。如果我能更聪明一些，或许我能活得更好一些。主要是生活中要知道妥协。
比如听作家沈嘉柯就讲过，他也曾在选择生活道路方面和他父辈观点不一致。但他并没有和父辈直接对抗，而是假装答应他们，暗地下往自己的目标方向努力，做出成绩后，父辈就释然了，默认了他的坚持。
又比如孙君红，也是一个作家，我看见她朋友圈发的，她妈妈总唠叨她不会打理生活，总帮她做饭，一应生活物资给她准备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本来很抗拒，但她说，抗拒不了就干脆享受，觉得有个老妈也很不错。如果我和父母都有那么高的情商与智商的话，我将不会是这样的悲惨命运。
这么一想，我祝愿我父母不要得病，有了病赶快好，少点病痛，度完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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