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湄青萍
每次去海宁，老姐总会时常提起她，一个服装店的老板娘，一个叫清风的女子。上个周末，我坐着老姐的小绿电动车，从海宁市区开往尖山宽塘景区的路上，照例又聊起了她。“我特别喜欢去清风那里坐坐，很舒服”，老姐怕我没领会意思，又补上一句：“就像桃花源一样”。
就这样，我虽然没怎么和清风见过面，但似乎已在老姐的口中与她熟识了。前阵子听说她的店铺重新装修了，就想着同了老姐，一起去逛逛。午后的阳光，很是柔媚。无患子的黄、乌桕的红、水边摇荡的芦苇白，缤纷秋色掠过车窗时，似也浸染着身心，感觉格外舒畅。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觉间便到了目的地。
01 迷迷糊糊的文艺女青年，开了一家店
这是一条古色古香的步行街，中间是青砖筑成的传统建筑，也放着些旧时的生活物件，我素喜这样的氛围，走走停停，饶有趣味。清风的店，就在这条街上，木制的门面，一扇大窗临街开着。平时从窗外，就可以瞧见里面人头攒动。挑衣服的、试衣服的，腾转个身儿都没地，清风常戏称之为“批发市场”。
从我多年前知道这家店起，生意就很少有不好的时候。不过，也因此，每天她几乎都要和店里的小姐姐忙到半夜鸡叫。
“哎呀，谁想要开店呢”，她带我们沿着木梯走上二楼的茶室说道。
这是真的。在成为这家名为”醉清风“店铺的老板娘之前，她可是个十足的文艺女青年，沉浸在诗词歌赋的世界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又经常地东走西逛，捡老房子拆建后遗弃的旧物件，活得自我又洒脱。
只是，没曾想，原先包吃包住的公司倒闭了。找不到工作的她，无奈之下，咬牙在宽塘租下了一个店面，然后在家生生躺了三天。至于这之后的事，比如卖什么东西，店铺怎么装修，等等。她则毫无头绪，只是硬逼着自己迈出了那第一步。
说到此处，她站起身演示：你看，一只脚抬起放下后，另一只脚就会自然地迈出第二步，不然就站不稳了。她相信，凡事有了一个开头，就会有一个结果等着。路慢慢地走，总会走到的。饭慢慢地吃，总会吃饱的。
尽管那时的她，仿佛大梦初醒般，对外面世界一所无知，甚至连去哪个市场进货都不知道，只是在朋友那里头一回听说了“阿里巴巴”以及“杭州四季青”后，便也迷迷糊糊、懵懵懂懂地摸索着往前走。
“市场在哪里？我不知道。只是拉着个空车，跟在别人后面走。别人下车，我也下车。别人过马路，我也过马路”。如今的她，回忆曾经的自己，总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个迷糊劲啊，停完车后再回头找，能找好几个小时；开车出门，进入右转弯车道，不知道红灯也能走。“就这，还敢出门”。老姐笑她无知者无畏。
但是，“傻人有傻福”，老天似乎特别眷顾她。“哎呦，拿来的货好卖得要命！我的天哪”，她的说话方式时常带有一种喜剧式的夸张，不由得让身旁的人也跟着乐呵起来。
最初，她的梦想是开一间杂货铺，顺便卖几件衣服，后来又调整成专门卖衣服的服装店。很快，随着海宁政府大力推广宽塘文化街区，附近人流多起来后，她也由此获得了稳定的客源。如今光顾店里的，很多都是老客人。像我和老姐，一来二去间慢慢地便成了朋友。去那里坐坐是正经的，卖衣服倒是顺带的事了，这未尝不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02 我刚懂事，白发都长出来了
店铺二楼的茶室，和人声杂沓的一楼不同，禅乐入耳，古朴雅致。绿植掩映下，四周的架子、桌上摆放着各种旧时物品——菱花格纹的窗子、竹制的食盒、梳妆盒、藤制的行李箱……虽不是顶名贵的，但每一件都是主人在某个地方相中，四处搜罗回来的心爱物。
这里像是清风特意辟出的一处诗意角落，一天忙碌的过后，她最喜欢在这里静坐。喝一杯茶，点一根香，望着袅袅升起的烟气，在空中徐徐变化着行迹，身体的疲惫便也消散了大半。虽说如今多少也算个生意人，但骨子里，她依旧是那个文艺青年。只是，楼上与楼下、物质与精神、自我与他人之间，在年岁渐长后，她慢慢懂得了平衡，也开始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责任和担子。
清风说：“我懂事得很晚，刚懂事，白发都长出来了。”
当她第一次把赚的钱拿回去孝敬父母时，父亲不无感慨地说：“活到四十岁，终于开始赚钱了”。都说“子欲养而亲不待”，所幸一切都来得及。前几年，邻居家的院墙倒了，把她家的厨房砸了一个大窟窿，“像是老天爷在提示我”，清风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长这么大，似乎从未真正为父母做过什么。尽管父母年迈了怕折腾，都不主张重新盖房，但她从曾经开店的经历中得到启发，告诉父母说：“别怕，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如今，也终是让他们有了一个安享晚年的地方。
而很多年前，当她在广东打工时，感到人生是如此绝望。单调无聊的工作环境、低微的工资，远在老家年幼的孩子……她就常在阳台上，望着别人家晾晒在外面的衣服怔怔发呆，甚至无数次有过从高处一跃而下的念头。
“我读书时挺受宠的，进入社会后，却有一千万个不如意等着你”。不过，她非常感谢曾经的经历。吃过没有钱的苦，就懂得了珍惜。吃穿差不多就可以了，四块钱的菜也能吃三顿，一双鞋穿个三四年还是喜欢得不得了。有时候，老顾客来店里买衣服，清风还劝阻道：“够了，够了，你可以了”，意思是让对方少买点。
我起身在清风茶室的各种小物件边徘徊着，转头看见藤箱上铺着一卷刻有《心经》的竹简。想起清风说的，她曾经因为一首佛乐而泪流满面，仿佛看见一个人擎着火把，带领她走过一扇门，从此生活便在自己的努力下，渐渐展现出新的面貌。
是不是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顿悟的那一刻呢？只是，大概有得人早，有的人迟。我们只需在自己的人生节奏里静待花开。
03 我已亭亭，不忧亦不惧
初次见清风的人，多少觉得她有些高冷。等后面相处多了，才发现原来就是一个破小孩啊。偶尔闭店出门放飞，她就像个三岁孩子似的，在草地上欢快地蹦哒着，全然没有老板娘的架子。
她的快乐那么简单纯粹，会为秋天里一棵叶子金黄的树，会为路旁蹦哒出来的两只麻雀而欢喜雀跃。孩子送的稻穗、朋友送的花、邻人送的橙子，她都将它们插在陶罐里或是置于盘中，郑重而珍惜地对待每一份美好的心意。这大概就是知足常乐吧，为生命里那些微小而具体的幸福。
眼前的清风，穿着一身棕黑色的棉麻衣裳，脸上带着轻浅的笑，偶尔露出一颗虎牙来。真如秋日里拂过树梢的一缕清风，恬然沉静。她的原名不叫“清风”，但此刻多贴合她的气质啊。
走出屋外，太阳西落，暖色的余晖斜斜懒懒地洒在古街的青石砖上、街旁摊贩烤着的鸡蛋上，也照在我们身上。我们手里拎着从清风那里拿的橙子、盘子以及一大袋她为孩子们准备的零食，像是回了娘家一趟似的，驱车返回海宁市区。
斜阳将路旁的一束束秋色涂抹上柔和的光辉，一切显得更美了。老姐说，她现在似乎更喜欢秋天的感觉了。
我点头默许，脑海中不觉间浮现出席慕容的那句诗：“风霜还不曾来侵蚀，秋雨也未滴落，青涩的季节又已离我远去。我已亭亭 ，不忧也不惧，现在正是，我最美丽的时刻”。
谁说女人最好的年龄，仅止于百花争奇斗妍的青春烂漫时。走过年少的迷茫、困顿中的挣扎，汹涌的情绪潮水退去之后，人生之秋是那样的静寂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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