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刺猬先生 一念 2019.4 版权所有
本文上半篇给各位卖了一个大大的关子，现在我们继续探究。文中配图是我们在绍兴游玩写作期间拍摄的。
东湖偶遇汉服美女(一念摄)
在推断历史可能的真实情景之前，还有两个信息需要补充：
一个信息是沈园相会之前，陆游刚刚（1155年）因礼部会试失利后到沈园去散心，参加礼部考试，本来被录为第一，但被秦桧取消了资格，这个是秦桧舞弊案，陆游是受害者，陆游败兴回乡。所以有一个沈园相会版本是说陆游和赵士程夫妇沈园相遇，唐婉在得到赵士程同意之后，给陆游奉上一杯酒，聊表安抚。当时陆游考试失利，所以赵士程让唐婉安慰一下陆游也情有可原。从这个版本来看，赵士程夫妇和陆游能同桌共饮，那说明两家之间没有太大芥蒂，赵士程对朝夕相处的妻子唐婉也是比较有信心的。其它一些沈园相会版本暂且不提，读者自己看到那些荒谬的说法应该可以自辩是非。
绍兴水岸台门(一念摄)
另一个信息是，陆游的《渭南文集》第三十五卷《夫人孙氏墓志铭》（不是陆游的夫人，是苏瑑的夫人，陆游的表侄女）是陆游为孙氏写的墓志铭，墓志铭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夫人幼有淑质，故赵建康明诚之配李氏，以文辞名家，欲以其学传夫人。时夫人始十余歳，谢不可，曰：才藻非女子事也。”
是说孙氏十几岁时，赵建康明诚之配李氏（李清照）曾经想教她诗词，但孙氏竟然说，写诗作词不是女人应该做的事儿(求李清照的心理阴影面积)。一般来说墓志铭里只会记载人一生中值得称颂的好事儿，而不会记录坏事儿，所以陆游能将此事写入墓志铭，也说明陆游认为“才藻非女子事也”是应该被后人仰慕的。因为孙氏的话，是非常符合传统礼教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而唐婉自幼才华横溢，与陆游“伉俪相得”,“琴瑟甚和”这又如何解释呢？有意思的是这篇墓志铭大约作于绍熙四年（1193年），而光宗绍熙三年(1192年)陆游刚刚写下了《沈园二首》来悼念唐婉。都挺好啊！
绍兴城市春色(刺猬摄)
让我们再回到陆游的这首钗头凤上来，上半闋的主要疑点在东风恶，下半阙的疑点就是全部的内容了，下半阙似乎是在描写唐婉终日以泪洗面，想和陆游联系，但联系不上，只能在悲痛之中度过。第一，唐婉在赵士程的照顾下，已经过上了正常生活，并还和夫君一起游园，不会是终日以泪洗面的。第二，即便唐婉是这样终日以泪洗面，而且赵士程也是弱智看不出来，那陆游又是怎么知道的？词中不是说锦书难托吗？难道在沈园之会之时唐婉告诉陆游的，陆游到此时才知道唐婉原来是这样度过这几年的，并随后写在词里？那赵士程在场吗？还是赵士程觉得尴尬自己离开？让陆游和唐婉得以一述衷肠？那么对于唐婉来说，坚定不移的爱着一个休了她之后就娶妻纳妾生子的男人，并且不顾真心爱她的眼前夫君，是不是有点太傻？对于赵士程来说，自己力排众议，娶一个念念不忘前夫的女人，然后创造机会让她和前夫重叙旧缘，岂不超越了傻子的概念？
下半阙还有一种可能，夫人一念提出的假设，说下半阙并不像大家一般理解的那样是描写唐婉，而是在描写陆游自己的生活状态，就是说一个后来娶妻纳妾生子又忙于仕途的大男人，其实每日是以泪洗面，天天带个鲛绡（丝帕）擦泪。这个说法也没办法接受。其实我们从沈园游玩回来后的这几天，想了很多办法来解决钗头凤这首词和故事本身之间的各种矛盾，但都无法让自己相信。
禹井亭 (刺猬摄)
看了网上很多的版本的陆游和唐婉的故事，我们仍然觉得没有一个正常人的版本，就是故事之中总会出现一个或两个绝对的情痴或者傻子，诚然，情痴的故事使我们能找到心中的凄美，但我更愿意去相信那些平常人的真实，虽然可能并不是最美的。每个人性情都有差别，有的人可能更重情，有的人可能更理性，但这些差别都应该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都不可能绝对。重感情的人也不会是傻子，重理性的人不会一点没有感情。
下面我们要推演一个正常人版的陆游唐婉和赵士程的故事，虽然象本文题目说的那样，想去探究真相，但过去的事情有很多无法考证，我们只能依据能搜集到的信息，结合正常人的思维，来推演，只有这样才更接近于真相吧。
水上戏台(一念摄)
经过之前讨论，来看一下我们现有的几个结论：
1，现流传下来的唐婉的钗头凤是后人伪造，只有“世情薄，人情恶”可能是唐婉所作；
2，赵士程夫妇和陆游在沈园相会之前，感情融洽，并且正在饮酒赏春，唐婉的皮肤保养很好，是生活美满，与夫君恩爱的证明；
3，陆游在沈园相会之前，遭遇了一场极大的不公，考试被冤枉除名，带着满腔怨恨来沈园消遣；
4，在沈园相会之前，两个家庭应该没有什么太多芥蒂，基本上是相安无事，并陆游和唐婉也没有什么私情；
5，陆游对传统礼教应该没有太大的反抗精神；
6，陆游是个诗人，擅于艺术表达和艺术创造；
7，陆游的钗头凤下半阙描写的情况并不存在；
迎恩门夜景(刺猬摄)
在这些前提下，我们来还原一个正常人的故事版本：
第一阶段：
陆游和唐婉结婚，婚后感情融洽，可能海誓山盟，两人一直在一起饮酒作诗，乐此不疲；
陆母担心儿子耽于女色，误了前程，恰巧唐婉不能生育，陆母以无后为由，强迫陆游休了唐婉，陆游只能服从母命，但仍然想再慢慢做母亲工作，所以，虽说是休了唐婉，但在家外又置一别院，金屋藏娇，以图后变。
第二阶段：
陆母发现儿子还和唐婉在陆府之外藕断丝连，强迫把唐婉遣送回娘家，让陆游和唐婉彻底断了联系；
唐婉回家之后，开始悲痛欲绝，因为现在可以说重回陆府已经完全没有可能了。这时唐婉的父母可能会规劝她；但主要还是遇到赵士程，赵士程对唐婉一见钟情，期间可能做了很多工作，才向唐家提亲，把唐婉娶回家。赵士程娶唐婉，除了唐婉和唐婉父母要同意，自己的父母也要同意，这可能也需要做很多工作，当然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赵士程如愿以偿。赵士程王室宗亲，可以说门庭显赫。
同时，陆游这边，陆母为了让陆游早日走上正确的道路，马上给陆游娶了王氏，抓紧生娃，把耽误的几年时间尽快补回来，然后准备考取功名。从后来陆游的一生来看，陆游确实是为国献计献策，希望早日王师北定祖国统一，所以这阶段应该说陆游已经从失去唐婉的痛苦之中恢复过来，走上了"正轨"，在他看来，唐婉，相比于母命孝道、子嗣香火、功名社稷是要轻一些的。
东湖一隅(一念摄)
第三阶段：
赵士程和唐婉的生活和谐，感情和睦，赵士程的家人也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唯一的缺憾就是唐婉不能生育，但当时也可以通过“过继”来解决，或者纳妾，但赵士程就是有点痴情，没有纳妾(没有资料记载)。后来终身未续弦也是用生命给他和唐婉的感情投了一票。赵士程能够抱得美人归，说服双方父母同意，智商和情商一定没有明显缺陷；
陆游这边，生了几个娃之后，又去考取功名，头一年考试夺取了第一名，踌躇满志，但他不知道，秦桧的孙子排在第二名，这让秦桧很不满，一气之下罢免了考官，但名次已经公布了，这次只能这样算了；第二年，礼部考试，通过之后就可以殿试了，秦桧提前打过招呼，但考官还是觉得不给陆游第一实在怕交代不过去，又给了陆游第一的名次，但这个第一的名次害了陆游。秦桧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直接找个理由取消了陆游的考生身份，等于考完了发现原来领的是一个假的准考证，本来马上想着就要殿试了，就要大展宏图了，结果收拾铺盖回家了。我们可以想象这个打击对陆游是多么的大，可以说是满腔的愤怒又无处发泄，只要秦桧在，陆游感觉就出头无望啊！
沈园之夜·谢幕(刺猬摄)
第四阶段：
回乡的陆游郁闷至极，家里的老婆也已经生了三四个孩子了，纳的妾也失去了新鲜感了，她们没办法和陆游进行深层次的沟通，她们和曾经的婉妹完全不是同一种人，深层次的沟通是要建立在共同的知识层次和更多的共同经验之上的，人不一定经常需要这样的沟通，但在落魄的时候，这是可以宽慰心灵的良药。陆游可以说失魂落魄的来到沈园，冥冥之中似乎想回到过去的时光。
但是事实似乎要彻底击垮他，他遇到了来沈园游玩的赵士程和唐婉，快乐的一对儿夫妇。他们在柳浪闻莺的春光里，打开一坛美酒，唐婉依然是那么美丽，红润细嫩的双手捧着美酒给夫君。陆游可能和他们打了招呼，也可能是赵士程或唐婉先发现的陆游，也可能没有交流，只是隔水遥望，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婉依然美丽迷人，曾经是陆游的婉妹现在已经是赵士程的娇妻了，并且快乐的生活着！陆游想到自己家里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妻子，想到自己为了功名放弃了红颜知己，但如今，功名已经不可企及，而婉妹也不可能重回自己身边。难道这选择从开始就是错的吗？陆游是大诗人，用诗词把心中激荡的情感写了出来：“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这是眼前的美人、美酒、美景的真实描述，但这美景和我陆游无关啊，我陆游是一个落魄的人，“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这里的东风恶，包含了对母亲的怨恨，更多的是包含了对所遇不公的怨恨，但那就象是东风，老天爷决定什么时候在哪里刮风，人无能为力，人无力回天，回想当年，一怀愁绪，几年离索，这一切都是错的，一切都错了，一切都是一错再错！可以说这首词的上半闋，是千古绝唱，大开大合，情景交融，非大诗人不能为，非真情激荡发于肺腑不能为！好了，下半阙怎么写？是写现在的已为人妻的唐婉吗？是写将来的前程吗？都难以下笔啊，眼前的唐婉已经不是我的婉妹了，我想要的婉妹不是这样的，她应该一直在等待我，直到我潸然悔悟，回到她的身边，她不会改嫁，更不会和别人饮酒作乐，只会一直在等着我。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这样的婉妹没有了，只有眼前已为人妻的赵唐氏了。所以，陆游只能把心中的婉妹在诗词中写出来：“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但这完全是陆游臆造出的一个唐婉，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心中和她的婉妹再相见。现实中，并不存在！本来，“人空瘦”和“红酥手”就是矛盾的，女人的双手如果红润细嫩，那面孔一定更容光动人，这和神形消瘦、泪痕阑干靠粉饰掩盖是无法并存的。这个下半阙，虽是虚构，但也是一气呵成，表现出诗人已经完全进入到诗境之中。读来感觉一个空灵纯粹一尘不染只为爱而生的婉妹呼之欲出！只是，细细品味之后，发觉回甘之后的余味似有嬗变，这婉约之美终是镜花水月啊。钱钟书说，苦痛比快乐更能产生诗歌，好诗主要是不愉快、苦恼或“穷愁”的表现和发泄，就是所谓“诗可以怨”。陆游把他心中满腔愁恨都发泄出来了，一个完美的婉妹最终解救了他，慰藉了他破碎的心灵。但陆游的这篇凄美的艺术创造在后来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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