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终于到了,尤其是经历了寒冬之后,柔和的风变更可贵,鹅黄色的嫩芽早已吐出,甚至都已经变得郁郁葱葱。
若卓雅欣在这儿,肯定会问“风到底是什么呀?”然后张开那双有些畸形的手,随即又攥紧了,我什么也没抓住呀,她一定会这样说,我很难向唐氏综合征的儿童解释风的形成,只好在这个问题上含糊过去。我无法给他解释:风是空气的流动。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再把她嘴角上的哈喇子,弄干净。
唐氏综合症的儿童在这儿并不是多见的,但是怪异的走姿和眼神痴呆,总会引起旁人的关注。仿佛在特殊教育学校里,哪怕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缺陷,往往自闭症儿童和唐氏综合征的儿童处于了鄙视链的最底层。因为这样的孩子对于老师的反应很难做出及时而有效的回馈。
她的母亲是一个30多岁的,有俏丽身姿的女人,只因面容憔悴而显得弱不禁风,盘踞在头顶的头发让她显得高佻
“有了这个孩子,他爸爸早跑了,也只能麻烦你多费心照料一下了。”初次见面,女人就这样说。
“这是我的职责”我笑了笑,有感激也有无奈,在特教学校,所有的家长都会这样说。有一个这样特殊的孩子,家庭也会出现变故,无非是一个选择早早逃避,而另一个选择苦苦坚守。
“我还是想把这个孩子养大,毕竟这事在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当年怀他的时候就因为羊水破了……所以,你看……”她的目光。转向了孩子玩耍的地方,孩子奔跑的剪影在阳光下本该更加漂亮。由于扭曲的步态,她的身影在阳光下影影绰绰的,连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摇晃着,我不忍再看了。
“还是带孩子多出去看看,这对孩子病情的恢复有好处的。”我这样对她说,她的神情却很是犹豫,“这样的话,孩子会不会……太累了?”她声音越来越小。仿佛这个问题显得荒谬可笑。
我张张嘴想说什么,这个母亲就站起来了,用修长的手指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我这才发现她早已熏黄的手指和有的烟渍的牙齿。“我根本没空,总要工作养家,怎么可能有时间带孩子出去呢?”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起来,连脸也涨红了,眼睛瞪得老大,仿佛要解释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如果我有时间,我带孩子出去玩一趟吧。”我对她那么说,她朝我感激的笑笑,就像在课堂上一道难解的题被同学解了围一样,我感觉她松弛下来了,我也跳开了这个有些尴尬的问题。
“老师,你……带我出去玩啊?”孩子在操场上玩完回来了,在那含糊不清的话语里,词句的大约排列组合就是这个意思。本来只是大人间客气的对话。孩子听到了,我只好说:“是啊,我打算带最乖最乖的卓雅欣出去玩儿呢。”……
几天之后, 孩子在课间又来问这个问题,那时上面的教学任务多,我又实在脱不开身。只好告诉她,到明年春天带她出去玩,我想到那时她大概会忘了吧。到了明年春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她仿佛得到了一个许诺似的,高兴的离开了办公室,我认为大概不会来问了,可是仍低估了一个唐氏综合征患儿的执着能力。
过了几天,她就会问我:“老师……带我出去玩吗?”
我永远都是这样回答她:“明年春天会的。”
这个日期仿佛没有定数一样,有时中间只隔了四五天,有时甚至隔着一个月,我甚至把这当成了一个游戏,把她问我这个问题的日子都在日记上标记下来。
到我记到第19次的时候,市教育局打来的电话,希望让我去外地支教,我想,也许这个承诺该完成了。
我终于有一天,腾出了一天的时间。带着这个可爱的七岁的姑娘,出了校门。
但她实在是太奇怪了,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我只得抱以歉意的微笑。而大家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那年我只有27岁,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带着优越感的目光,我只能感到如芒在背。我忽然理解了当年为何她的母亲不曾将她带出过家门。
那并不是一趟好的旅行。让从小自信的我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扭捏起来,我只想匆匆逃离人群,再美丽的风景也来不及细细观赏。我已经记不得我怎样走回特教学校的了。因为那一路上除了人们的目光,没有别的吸引我注意了。
我还是走了,我去了外省支教,自此再也未曾见过卓雅欣。那日去国家一流师范特教学校前去参观。
晚上出来散步的时候,在灯红酒绿的夜总会门前,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坐在门口乞讨,那姑娘本身不说话,目光呆滞,四肢畸形。走过的人纷纷留下了或多或少手中的零票,我认出了那个女子,正是卓雅欣。看到了我,她忽然说:“老师……你看你不带我,我也出来了,玩呢。”
我刚想走过去,一个衣着暴露的中年妇女拉住了我的袖口。“先生,你要享受一下吗?”香水味儿已冲进脑子里,可我还是瞥见了,那发黄而又修长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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