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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蟥(1)

蚂蟥(1)

作者: 苍穹之舞 | 来源:发表于2017-10-23 08:47 被阅读0次

(一)

汤国庆是被蚂蟥叮死的,横水镇上的人都这么说。汤国庆五大三粗,是职校的体育教师。他怎么会被小小的蚂蟥叮死呢?事情得从四月八日那天说起。

职校位于横水镇的边缘,外环路的外面,四周是一望无边的田野,空气新鲜,远远可见甲虫似的汽车在外环路上行驶。很久以前,横水镇上就流传着一个说法“想读大学进一中,想打群架去二中,想谈恋爱上三中,想生孩子念职校”,说的是横水几所学校的情况。汤国庆在职校呆了十几年,谈恋爱的学生见了不少,生孩子的学生只有一对。

汤国庆是那种啥也不去想,无忧无虑过日子的人。四月八日那天上午,有一节体育课。学生们来到操场,汤国庆丢两个篮球给学生,让那些人高马大的学生自个组织比赛,然后他抽上一支烟,坐看台上望,看比赛,望栅栏外的农田,望天上的流云。他的脑袋空空如也,他什么也没想。

他不去想,实在是他想了也没用。小蔓昨天给他发了短信,今天回不来了。想起小蔓,汤国庆就堵得慌,小蔓出去好多天了,小蔓是去杭州看女儿的,女儿在杭州的贵族学校寄住。汤国庆本来也要跟去的,但小蔓说,木材厂的老板去杭州办理公务,她要搭老板的别克车去的。汤国庆就不吭声了。

小蔓一去便是五六日,汤国庆一个人不想开火做饭,中午就在学校食堂买,早上去校外的拉面馆。一连五天,汤国庆的嗓子眼像着了火。四月八日这天下课以后,汤国庆磨磨蹭蹭地往家走,路过桃源菜市外面,一溜小贩卖菜,女贩子前面摆着一个红塑料盆,汤国庆看到清水里泡着白色的河蚌肉。忽然就有了想品尝烧河蚌的欲望。他问了女贩子,二元五一斤,很便宜。汤国庆买了一斤,装在塑料袋子里提回家,做了两碗汤羹。汤的味道很鲜美。

临近傍晚时分,小蔓回家了,挎着她那只从不离身的坤包。汤国庆说,回来啦?小蔓的眼皮抬了抬:老板的事完了,提前一天。听到老板,汤国庆的心好像被烙了一下。他说,你累了吧?我来做饭。小蔓有气无力地说,在路上吃过了。汤国庆本来已经习惯了小蔓的态度,四月八日这天,不知为什么,小蔓冷冰冰硬邦邦的话,让他窝了一肚子火气。汤国庆强忍住,问,小乔还好吧。小蔓从包里拿出一叠照片,说:喏。

小乔是他们的女儿,十六岁。照片上的小乔,俏丽活泼,一看便是个美人胚子。眉眼之间,很像二十岁时的小蔓。看到小乔的生活照片,汤国庆的心里好受了些,汤国庆一张张地看,看过的便搓到下面去,好像要瞧出照片里的故事来。小蔓站边上说,小乔生活很好。汤国庆很不自在,道,做老子的关心闺女也有罪了?小蔓不吭气,汤国庆想要再驳她几句,小蔓一扭身,已经出去了。娘的,汤国庆从碗橱里拿出白酒,咂了两口,把照片收好。他没去杭州,看到照片上孩子健康活泼,也就放心了。

家里开着电视,但汤国庆没心思看,很晚了小蔓也没回来。小蔓常常不回家,汤国庆已经记不清,是啥年头开始的,她会打一个电话回来,说加班了,税务局来查账了……。开头两月,汤国庆还要关心几句。后来,小蔓被汤国庆抓住之后,干脆就公开了,不再理会汤国庆的感受。

汤国庆是听到阿芳的话,才起了怀疑的,阿芳是木材厂的总账,平时就喜欢拨弄是非。听到阿芳的话,汤国庆闯到木材厂的厂长室,揪住浙江老板的衣领就打了两拳,门卫从身后抱住他。横水镇派出所的民警接报后赶来,将汤国庆请进了看守所,木材厂是横水镇的招商引资项目,浙江老板是镇长求爹爹告奶奶邀来的的贵宾,怎么能揍呢?汤国庆被关了五天,还是小蔓让老板出面说话求情,给放了。

从看守所回来,汤国庆一蹶不振,他要与小蔓离婚,小蔓说,随你便!小蔓的一句话,让汤国庆改了主意。他凭啥离婚?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离开了小蔓,他还真不知道,能不能为自己的下半辈子找到一个女人。

汤国庆闷了半晌,对小蔓说,过去的事情,咱就不提了。你把工作辞了,跟老板断了。小蔓柳眉一竖,可以,那你给我找份工作?汤国庆不吭声了。他还真没路子,又是半晌,他说,那你跟老板断了,总可以吧?小蔓模棱两可地说,好了,好了。

后来的日子,两人的生活过得平静如水,小蔓不再加班,汤国庆也不提老板的事,两人之间好像啥也没发生过。小心翼翼,唯恐互相揭了伤疤。那天,小蔓不耐烦地说了句好了,好了。汤国庆就将小蔓的不耐烦看做了承诺,他不知道,女人红杏出墙,心是回不去的。半年之后,小蔓让汤国庆知道了真相,她又开始不回家了,最初是一月两次,与税务查账的日子吻合,后来,每星期都有那么一两次。

刚开始,汤国庆还有些火气,想要狠狠地教训小蔓,可小蔓回家时,态度非常自然,洗衣做饭,把汤国庆换下的衣服,全部洗了、凉了、叠了、烫了。汤国庆的火气便消退了一半。晚上,小蔓背对着汤国庆睡,汤国庆扳她的肩膀,小蔓翻过身来。汤国庆一下下地撞,小蔓皱起眉头,用那么大劲干吗?汤国庆火了,老板用劲,你就爽了?小蔓星目圆睁,又轻轻阖上。汤国庆的心像块石头,咕咚一声掉进了井里。

(二)

四月八日这天晚上,汤国庆并没有想小蔓,他已经过了那个年龄,爱情的甜蜜,只有结婚前后的短暂的两年。他与小蔓已经形如陌路人,所不同的是,还住在同一套商品房内,偶尔,两人外出散步,汤国庆走在前面,花枝招展的小蔓跟在后头。星晴小区的住户,都还羡慕他们,汤国庆身体健朗,好像才三十岁。小蔓看起来更年轻,好像风情初解的少妇。小区的人们看到木材厂的宝马车停在06栋的楼下,06栋正是汤国庆住的那号楼。汤国庆和小蔓并没有事先商量,他们俩的话语已经很少,除非近乎谈判的交锋,但夫妻俩做出了不约而同的选择,保持家庭和睦的假象。

小蔓不在家,小乔远在杭州,偌大的客厅里回荡着电视空洞的声响,汤国庆的心里憋得慌,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久未出现了,他坐在沙发上,喝了两口白酒,然后拨了小乔的手机,听到长时间的忙音,汤国庆不死心,又重拨了两遍,依然是忙音,汤国庆将话筒往茶几上一丢,骂道,跟她娘一个死样。那叠照片被砸中,散落在地毯上,照片上的小乔,与同学搂着,笑得很甜。汤国庆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小乔了,体育课上女孩子们青春健美的身姿,常常使他想到小乔。

百无聊赖的汤国庆拿起茶几上的一本画报,随便翻看起来,第二版的标题,这样写着,《昆虫篇之十二蚂蝗》——“像一片枯黄的柳叶,在水中随波逐浪,蚂蝗在清亮的水中,跳着它曼妙的舞蹈。”,汤国庆说,呸,谁他妈那么无聊,将蚂蟥也美化了,他硬着头皮看下去,原来是个讲述蚂蟥故事的散文,汤国庆自言自语道,这不是胡扯淡吗?哎,现今的世道,人真是越来越无聊了。他将画报丢到一边,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一男一女正用夸张的语气尖叫着,哇,那么便宜,现在就拨打电话吧。

汤国庆在沙发上躺了一夜,第二天去学校时腰酸背痛,他没吃早饭就出门了,去职业学校的路上,汤国庆在早点摊上买了两个包子,去了办公室,倒了杯子开水,办公室的门后有一面镜子,汤国庆上前照了照,眼皮有些浮肿,他就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啃着包子喝开水,半个包子咽下去后,他的目光落到了报纸上。报纸上有一段新闻:——本报讯(记者  陈华英)9月2日,苏仙区四普庄社区的刘奶奶买了3公斤河蚌,没想到这河蚌里竟然寄生了大量蚂蝗。刘奶奶于9月2日上午在苏仙北路一家小菜场里花了6元钱买了3公斤河蚌,回家后把它们养在脸盆里,让河蚌吐泥,打算晚上做汤给家人换换口味。刘奶奶没想到的是,晚上却发现脸盆周围黑压压一片爬满了小蚂蝗,吓得她头皮发麻。等静下心来之后,刘奶奶用勺子将河蚌捞出并用刷子清洗干净,之后便开始掰河蚌。不一会,刘奶奶又发现掰出的河蚌肉里还不时地有小蚂蝗钻出。

汤国庆忽然有些恶心,好像有无数的蚂蟥已经钻进了喉咙,哇地将嚼烂的包子吐出来。邪门了,汤国庆想到了昨天,昨天他刚刚吃了河蚌,莫非也不卫生。想到这里,汤国庆就没有了胃口,难受。小倪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这个东北小伙还没有女朋友,在校外租房居住,他喜欢将早点带到学校来吃,今天也不例外,塑料袋里装了热奶茶,面包。他掏出一杯奶茶,递给汤国庆,汤国庆摇摇手,说,谢谢,我没胃口。小倪说,怎么了?汤国庆有气无力地,没啥。小倪大惊小怪地叫到,你的脸色很难看哎,是不是生病了。汤国庆从椅子上直起身子,曲了曲胳膊,瞧,就我这身板,能有啥病?我只是最近生活不太规律罢了。嘴上这么说,汤国庆的心里却发虚,他觉得自己真得病了。

四月九日的上午有两节体育课,但汤国庆依旧没有认真上,他将学生带到操场上,扔了两只篮球给学生,叫他们自由活动,然后就自个坐到看台上,他的心里很不舒服,这种不舒服来自蚂蝗。下班后汤国庆没精打采,好像一个晒蔫的茄子,慢腾腾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仁慈医院时,他怔了一会儿,他想拐进医院看看,该对值班医生说什么呢?说自己吃了蚂蝗籽?汤国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太荒唐了。

回到家,开了门,汤国庆感到很意外,小蔓正在厨房里忙着,燃气灶上煮的排骨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小蔓说,累坏了吧。汤国庆没有吭声,换了拖鞋,随手将外套丢到沙发上。小蔓走过来,将外套拾起理了理,挂到衣架上。回过头对汤国庆说,我今天斩了二斤小排。汤国庆这才用鼻子嗯了一声,算作回答。饭菜端上了桌子,汤国庆盯着小蔓望,好像要从小蔓的脸上寻找什么答案,小蔓装着没看见,镇定自若,就象昨天的事就完全没有发生过,汤国庆想,这女人今个是怎么了?小蔓的表现,让汤国庆丈二和尚摸不着脑门。

汤国庆还清楚地记得,结婚头两年,小蔓还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人,脾气也没有那么坏。那时候,两个人的日子过得不咸不淡,不好不坏,小蔓在纺织厂做操作工,汤国庆是个普通的体育教师。后来,他们有了女儿小乔,两人的共同愿望是将小乔培养成人,最好是读大学,小蔓要小乔别重复她的职业,汤国庆希望女儿别干体育,有点内涵。汤国庆和小蔓生活的改变是从几年前开始的,女儿小乔到了进幼稚园的年龄,纺织厂倒闭了。小蔓一下子失去了工作,汤国庆安慰她说,别怕,好歹咱们还有一人拿工资呢,那些双职工能活,咱就能过。话虽这样讲,汤国庆的心里也打不到底,家里的开销要有计划了,钱得省着用,一年可以,两年能捱,三年四年呢?这总得有个解决方法。好在小蔓是个懂事的女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在家里安心地过日子,洗衣服做饭,实在闷得难受,就用抹布将家具擦了一遍又一遍,那半年,汤国庆家的家具和地板总是光亮照人。

这样的光景没持续半年,汤国庆就发现小蔓的脾气有了改变,她变得越来越容易生气。职校的学生很少,汤国庆的工作更少,几乎是个闲人。汤国庆怕小蔓闷出病来,每天早早地往家跑,帮小蔓买菜做饭,陪小蔓说话,小蔓爱理不理,动辄来一句难听话。日子久了,汤国庆就有些怕见小蔓。木材厂建成那年,小蔓已经在家呆了两年多,她的脾气越来越坏。她不再做家务,而是在家看电视,出门跳舞,约朋友打麻将。汤国庆稍有不满,小蔓就给个抢白,你倒是给我找个工作啊!汤国庆立马就蔫了,他没本事给小蔓找到合适工作,小蔓早已经声明:饭店刷碗洗菜不干,商店超市卖货不干。虽然小蔓从未说过小瞧丈夫的话,汤国庆的心里可是清清楚楚,小蔓已经将他汤国庆看做一个窝囊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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