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这样细碎地记住一个梦。
外祖父的灵位还摆在堂前的长香椅桌上,灵位的正前方放着一只香炉,就平日里拜祖先用的那只。香炉里插满了燃烧了一半的红色的香,香灰肆意掉落下来。两旁的烛台是插着电的那种,家里孩子多,跑来跑去的,怕打翻了蜡烛,大舅便随着村里流行买了这种用电就能发白光的蜡烛。香椅桌前方的八仙桌已经撤去,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四方木小桌子放置着外祖父的骨灰盒。桌子旁专门用来烧麻纸的火盆已经快要熄灭了,不见红火,只留余烟袅袅。
我跟姐姐在叠金银纸,叠成复杂一点的元宝或是简单的元筒也是可以的,后者的原因我不是很懂,照着大姑婆的步骤就好了。外祖母脊椎不好,很多年了,此刻她就躺在旁边的木椅子上,气色倒还好,絮絮叨叨地和我们说着话。外祖母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外祖父生病后,家里都瞒着两位老人,前几次去医院都说是调理身体。又何尝不是呢,医生也这么说,吃点中药增强抵抗力罢了。最后一次进医院,外祖父已经不能进食,大舅想我去上海的医院问问还能不能继续吃点中药,医生已经表示无能为力。我给外祖母打电话,我没敢提,她却主动跟我说,“囡囡,药不用再寄过来了,水都喝不进去了。”一直到后来外祖父过世,她都表现得很平静,有亲人过来吊唁,也能聊上几句。外祖母年纪大了,生死她都看得透透了的,又或许悲伤都被隐藏了。
梦还在继续,不记得跟姐姐在说些什么,却看到外祖父从那已渐消褪的余烟中走了出来,穿着昨天厢给他穿上的深灰色的中山装寿衣。“你们给我那么多钱,我没有钱包的啊。”我惊吓着往后退,姐姐却迎了上去。“外公,您是不是缺了什么?”外祖父又重复了刚刚的哪句话,“你们给我那么多钱,我没有钱包的啊。”接下来的我就不大记得了,有点恍惚,整个梦境最清楚的便是这个灵堂,还有外祖父的那句话。隔天中午我给外祖母打了电话告知,“是不是外公托梦给我要一个钱包啊?”“银箱子不是叠了好几个吗?要什么钱包!”她虽念叨,晚上却还是用麻纸叠了好几个小钱包给外祖父烧了过去。
墓地很近,就在老屋左边的山上。厢说地理位置极好,遥遥望去,田地一览无遗。年初的时候,大舅找人修了一条窄窄的水泥路,方便以后拜祭。暑假回家,我另用麻纸糊了几个钱包给烧了过去,才大半年,水泥路旁栽种的小杉树也长高了。大舅极为孝顺,时不时就回家给外祖父烧些纸钱。外祖父生病那会儿,他伺候得也最为尽心。大舅是中学老师,每天下晚自习,都要去医院守夜,第二天还得带早读,很是辛苦。后来临近过年,医院劝大舅带外祖父回家,他也一直呆在病床前,每天喂鸡蛋糊糊,一直到小年夜外祖父过身。
因着之前那个梦,大舅还专门给我打电话,“你外公还说了些什么了?还缺什么吗?”言语中还不乏羡慕,因为目前亲人中只有我一个人梦到了外祖父。他说是因为我从小乖巧,深得外祖父喜爱,而他作为长子,没有给老人过几天轻松快活的日子,外祖父定是不高兴了,才没有托梦给他。身后事办的再漂亮也不及活着的时候给予的万般温暖。我黯然,梦中的我对于外祖父的突然现身却表现出惊吓,老人在世时对我万般疼爱,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外祖父的突然生病及半年后就离世,给大舅的打击很大。他常年在镇上教书,暑假也是各种补习班,很少有时间陪伴在老人身边。唯一的一次旅行,还是去年那次上海的看病之旅。那个时候外祖父刚被检查出来肺癌,在医院呆了一个多星期,身体慢慢缓过来,大舅带着他逛了外滩,博物馆,动物园。我一路上问他好不好看,他神情恹恹,顾着他的身体,检查完后两天就回家了,这便是外祖父这一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远游。
现如今,只剩外祖母一人独居在老家,大舅每个周末都要回家一趟。有时候没有晚自习下了课就骑着摩托车赶着山路回家陪外祖母吃个晚饭,叮嘱我们儿孙要时常给她打电话唠嗑儿。“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个道理,大舅已经深刻体验过了,所以他把工作之余的生活与时间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给妻儿,一部分给了老母亲。他只希望能多陪陪外祖母,在有限的时间里延长无限的生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