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

抱着一只坏掉的电饭煲站在晃动的公车上，电视里在播母亲节的专题。妇人在路口等绿灯，捧着盛开的一盆花。想起昨晚的论坛，mm们在讨论妈妈用什么牌子的睫毛膏。风带着小小的沙，卷进眼睛。

我的妈妈没有睫毛膏。她用过最好的洗发水是早些年的力士。我现在不用的，看见心里难过。曾经梦想有天让节俭的没享过福的妈妈过上奢侈的生活，但是...

妈妈没有钱包，用一个黑色革子面带拉锁的小药盒来装钱。最后我整理东西，看到里面只有几元几角。还有一个工资袋，是空的。

妈妈过年的时候给我发崭新的压岁钱，大的让我留着，小的我们用来打牌。我留了一张在箱子里，2元面值，也许，上面还留着她当年点过的指纹。

妈妈对自己很省，但买给我的都是质量很好的东西。有一双枚红色的皮鞋，我穿了六年，鞋底全部断裂了，雪天会被水浸透，脚底冰凉，但舍不得丢掉。妈妈再也不会给我买鞋了。

妈妈在路边站着等车，提了几袋子的食物，鱼块、鸡排，还有饮料。走好远的路，到学校看我。在宿舍摸摸我的床褥，跟我的每个同学都陪着笑脸，希望大家对我好。

我一边读书一边打工，租了车跑到外地去进货。挣的钱做什么用，都仔细记在本子上。每年要给妈妈过两个节日，母亲节，生日。很早就开始准备，用尽所有积蓄。妈妈看到花和化妆品会怪我，但切蛋糕时眼睛里那种满足的闪亮，我毕生难忘。

现在，我给妈妈过四个节日，除夕，清明，七月十五，忌日。只有纸钱，吃的，鞭炮。不说话，也不哭。

火光之中，心已深埋。

最后一次听到妈妈的声音，是中秋夜的电话，最后一句她叮嘱我的仍然是，好好学习。而人生，在对世事无常不知情的无辜中，就此改写。

好好学习。

为了你的这么一句，为了给你一个完美，我愿意付出超出别人数倍的时间和代价。我可以忍受并且习惯孤独。七年。即便最终一无所得。虽然我不知道是错或是对，但我没有后悔。

你曾经劝我让我勇敢去面对/让我澎湃的哭/眼泪要流的珍贵

我曾经问你到底如何去面对/才能够毫无保留/睁开眼纵情体会

年少时，曾经苍白而孱弱，你带我到不老泉边，说这一生不求什么，只要我健康平安的活着。我喝下你手心掬起的水，却没看到你眼中泪光闪烁。终于一天，我跪在地上，咬紧牙对你说，妈，你别哭，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

那一次回家看你，你要我一起吃了中饭。我坚持早点走，你拉着我说，饭店的烤乳鸽很好吃。我还是匆匆返校。两周后，阴阳相隔，无意中拉开冰箱，里面还放着你给我带回来的烤乳鸽。我的心，痛的晕眩。

我一次次从你身边离开，以为你永远都会等我回来。我总是怨你不够爱我，我不知道你只是不会说。

后来，太多的后来，怀着巨大的裂口，日历依然在冷漠的翻过。直到今天。我经常梦到你，醒来却记不得你说过话。在所有的人里，你最惦记的，是我吧。

看不见的哀愁，无时不在。我，深深的知道，从容的脸，可能隐匿了多少悲伤。通透的眼睛，也许是因为看尽了凄凉。

失落的爱啊，象涟漪一圈圈无边的扩散，象浪花一波波寂寞的推到岸边，陪伴了我一年又一年。

谁能将远去的人唤回，不让余恨留在人间。故去的人，空留遗憾。而活着的人，亦无从寻觅。我不肯对命运屈服，可只有我一个人，够吗。

曾经下班路上，放肆地哭。到公寓门口，就用手背抹干。

天黑下来的时候，窗口亮起热腾腾的灯光。行色匆匆的人，朝着不同的地方，回到另一个人身旁。而我可以去谁的身旁。

城市灯影绚烂，夜风冰凉。

如果你在，我会是什么样的生活。我不知道。

那些跪地祈祷的通宵，那么愿意用全部的生命，换你多活一天。你知不知道。

只要多给我一天，只要一个最绵长的拥抱。却不能做到。

穿过空旷的街，树木展开大片的黑影。大口呼吸，泪渐渐淹没了眼。

离去之前，你在想些什么；无意识睁开的眼睛，是在找我吗。

妈妈，我在这里呀。

我冷啊。妈妈，再爱我吧。好多年，多少年，我还是，舍不得你啊。

〈2008,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