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头,就看见他一个人站在玻璃门前,瘦瘦高高,眼眸透露出的光亮纤尘不染,这样的眼神,她从来没有在别人的眼睛里见到过。
屋里没点灯,只有街上的灯光通过透明的玻璃门窗照射进来,把她的整个身体罩上一层蓝纱,她似乎在这星星点点的极光中漂浮着,虚幻得像十二宫中的女神。
她右手夹着一根烟,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晃。她的腿上没穿丝袜,皮肤天生白皙却无光泽,好像涂了一层厚厚的粉。他不知道为什么风尘女子总是喜欢穿黑丝,对此他说不上厌恶,只是有些腻味。黑色尖头高跟鞋在她脚上,显得犀利而雅致,她上身穿着皮草大衣,下身穿着紧身皮裙,一看就是从某个跳瘙市场上淘来的。她挽着发髻,标准的鹅蛋脸上化着浓浓的烟熏妆。屋内是一片暧昧的猩红色。
她漫不经心靠在座椅里,眯起眼,似乎不在看他,似乎又打量着他的脸。轻佻地朝玻璃吐出一口烟圈,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也似乎并不在看她,而是在打量着展览在透明橱窗中的模特儿。
即使在这样落魄的环境里,化着这样不入流的妆,还是无法掩饰她咄咄逼人的气质。
无论她在怎样的环境里,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实际上,他们已相识多年,但无论他何时见到她,都好像是第一次见到那样。他对她不甚了解,也无法把她进行归类。她对他来说是如此平面化,每一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都好像突兀地从画中走来的那样。不知这是何故。
当他四十多岁的时候,一个被日常生活桎梏着看不到尽头的午后,越过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去取自己的车,想到为了孩子跟自己吵架的妻子,心情烦闷。这时他遥遥地望见一个身影,那么熟悉,却因为隔着夏日浓烈摇晃着的空气,恍惚如午后的梦境。那身影转过身来,轻而易举地消失多年的记忆褪去了,如轻纱一般,并借此狠狠嘲弄了他俗不可耐的蝼蚁一般的生命,他才轻易地透过这些年来闪着银光的碎片抓住了问题的答案------她老了。
原来她从他记忆的一开始就是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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