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礼拜几

开往省城的班车在薄雾中穿行到了茶场站。周末回家给老人“送节”的比较多，所以周日返程的人也比平日多些。车老板下车帮人们把行李装后备箱，乡亲们排着队依次上车。

队列的后面站着一位老人，老人背已佝偻，戴着草帽，草帽下的那双眼睛却很清亮，打量着车里车外的人们，手里拎只菜篮子，篮子里装着几条刚从园子摘来的丝瓜。她问站在她前面的年轻人：“今天礼拜几？”年轻人告诉她：“礼拜天。”她重复了一遍“礼拜天”。车门口有个年轻的妇女说：“她刚才在下面也问我‘今天礼拜几？’怎么又问呢？”站在老人前面的年轻人上车了。司机师傅说：“关门了，快走！”有乘客问为什么这么赶。司机师傅说：“不关门，她就会到车上来。”“哪个？”“那个老人，每天问‘今天礼拜几’的老人。”车上有人说认得这老人，是附近黎湾的。我问这个自称认得老人的人，“她老人家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那人说没有，在家里还种庄稼种菜呢。也是啊，报纸电视上介绍得了老年痴呆症的人出门后往往就找不到北了，一个每天能准时找到车站的老人应该不是老年痴呆症患者！

那么老人每天跑到车站来干什么呢？难道真的是为了打听并确认今天礼拜几吗？有一次听姨父说过他们村里的人全都跑到城里谋生来了，村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就剩几处空房子；邻村稍好一点，还有一个老人，在看村。还有一次听丈夫说过一件事：他们老家有个村子只剩两个留守老人，一个住北头一个住南头。一天，住北头的老人上茅房时不小心掉进茅房里了，喊了半天也没人应，老人就这么死去了。第二天，南头的老人过来串门不见人，东找西找才发现自己唯一的玩伴已去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老人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呢？每天开门关门都是一个人，村里家家户户门上都是一把锁，除了自己养的几只鸡鸭鹅可以说说话，每天不到车站就难得看到一个人影，更没有可以直接说话的人。她没必要知道今天礼拜几，今天是什么日子一点不关她的事。伴了土地一辈子，太阳、月亮就是她挂在天上的日历。她老人家之所以来车站，是想验证一下：除了自己这世界还有很多很多的同类依然存在着；是想感受一下这些鲜活着的同类谈笑风生的场景；是想碰巧找个人说说话听听别人的声音也听听自己的声音……是的，这个世界还在转，只是把自己这个老家伙转得漏掉了！没关系，其他人都好就行了。每天从车站回家后，她老人家的心也就安定了。

那么老人怎么会想出这句话的呢？老人一定还记得这样的场景：刚发蒙（上学）的小孩放学后大人们都会问他（她）一个问题：“＊＊，你都是小学生了，你知道今天礼拜几吗？”他（她）可能会想一想再回答，因为他（她）在学校里可能还没有学过或听老师讲过“礼拜”与“星期”的关系。而在他（她）想的时候，旁边的比他（她）先上学的孩子们都抢着回答了。这场景，多有趣，像一颗糖可以让很多孩子都跳起来嚷着要吃！如果把这个问题丢给搭车的人，他们会不会也抢着回答呢？可能会！老人家或许为自己能想到这么一句话激动得大半夜没睡着呢。可是，当她来到车站掏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她期待的结果。为了多听到几个声音，多体验与人直接交流的乐趣，她就选择了逢人便问。知道了吧，原来这是她老人家为自己找乐设计的一个游戏！

“今天礼拜几”——一个天才的孤寂的农村留守老人为自己精心设计的社交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