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也是看过残雪后写的，潜意识里是受到了影响的，只是写的时候没刻意是模仿）
早上的溪水干净，水面上还会有花瓣飘下来。有时候几个，有时后会成片，花瓣成片的时候水都是红色的。柳润把盆搁下，等漂浮的花瓣到下游后在洗衣服。两只河鹭鸟在石头上唧唧什么，看上去很惊悚，柳润一来它们就跑了。柳润十六岁半，她今早上觉得哪儿古怪，可到底哪儿古怪她也不知道，古怪的事儿常有，也算不上什么。柳润哼哼着歌洗衣服时，一个老太婆出现了，她拄着根棍子。柳润偶尔会见到这个老太婆，她是哪儿的柳润不知道。老太婆不回答你的话，她只和你说话。柳润说：“婆婆好。”老太婆不应答，叫柳润不要唱歌不要出声：“记住了？”老太婆样子很凶，看上去不是老太婆了，是什么柳润说不准。
柳润回头看，特别吓人了，老太婆没了。老太婆为什么不叫她出声呢？小衣服很快就洗完了，穿过村子的街道回家，街上一个小孩也没有。柳润明白老太婆的话了。柳润妈和奶奶在上香，柳润把衣服凉到竹竿上，说了街上古怪的事儿。经没念完，不能说杂话，柳润妈用手一指，柳润家的狗嘴带上藤柳编的嚼子了，戴上这个狗张不开嘴，叫不了啦。妈和奶奶念完经，柳润妈说了刚才的事儿，家里来人，告诉不叫出声，人、猫狗都不许出声。这几个人个个凶悍，吓得人不敢问什么。吃饭时几只鸟落在院里，唧唧地。一家人看着。柳润爹少有地凶悍了一下，说：“这不是咱们养的，不用管的。”柳润妈说：“叫人家看见从咱们家飞出去，还是不好吧？”柳润爹把一个什么投出去，满地找食儿的鸟就飞了。柳润妈笑了。白天下地，柳润家绕到走到田里干活，大家都绕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谁也不提。
五伯家的小红和柳润一般大，得空就说话。小红声音低的像蚂蚁，说：“林子里有很多眼睛。”柳润望出去，太阳耀眼，她看不清楚，心里却怦怦直跳。柳润想解手，得要去林子里，说：“怎么办啊？”有句鬼话，说办法总比困难多。她们绕开眼前，去别处了。俩丫头绕了很远，有，两百五十米那么远，进了树林子。解完手浑身轻快，柳润高兴，感觉特别自由，唱了句戏词儿：“要学那…”这戏词儿什么意思，出自哪儿，柳润没想，只想唱，和蚂蚁那么说话，憋得柳润难受。
刚唱了一点儿，就有几只大动物呼地不见了，它们跑得特别快，也不知道是什么，好像有只驴。一个老头幽灵样地站在林子里，他怎么会在哪儿啊？柳润和小红都吓着了。这儿老头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后生，黑衣黑裤，眼镜也是黑的，耳朵上还吊着根电线，到底几个后生说不准，好像很多。柳润和小红哆嗦了下，赶紧跑了。一会儿老头不见了。柳润跑得心脏跳到嗓子眼了，咳嗽了半天，像肺气肿了，说：“老天，这老头是谁呀？”小红说：“像大红门赵家的老头。”大红门赵家在这一带非常神秘，都知道大红门赵家，可这家人具体是干什么的又不知道，一般提到他们家都害怕。柳润也听说过这家人，都是传说的事儿。她见了大红门赵家人了？一想这个她心里就惴惴不安。
下午干活又受了风寒，回家柳润发烧了，直说胡话。家里人围在柳润的身边听她说话，絮絮叨叨地像个神经病人。等听到大红门赵家，都吓着了。柳润爹一脸倏然，叫柳润妈从后门去小红家问小红她和柳润干什么了。柳润妈回来时站立不住了，小红说了撒尿的事儿，也说了那个老头，好像是大红门赵家的老爷子。柳润爹赶紧叫拿出酒来压惊。转天一早柳润妈一出来柳润昨天碰见的那个婆婆就在栅栏外站着了。这是顾婆婆，私下里大家叫她巫婆，当面都怕她。传说在苗族区住过，会施蛊，有些传言特别鬼魅、吓人，说村里这些年稀奇古怪死亡的人，和顾婆婆都有关系。顾婆婆住哪儿没人知道，找她很难，冷丁看见她会吓得你魂都了。柳润妈出了一头冷汗。看见婆婆柳润爹也吓毛了，说：“婆婆？”赶紧把顾婆婆让进来。传闻慢待顾婆婆的人会倒霉。煮鸡蛋、茶水都摆在了婆婆眼前，婆婆好像不买账，表情很难看，说了昨天小树林的事儿。婆婆说的和柳润又不一样了，她说柳润没有教养，蹲下就撒尿，也不看看有没有人，冲撞了大红门赵家老爷子，说讲究的人家，谁能不在乎这种事儿？这种责备和这种可能发生的事儿把柳润父母吓坏了，又觉得羞耻，脸上白一阵儿红一阵儿，惶惑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柳润没睡着，一晚上她都看见家里有很多的蟑螂在跑，它们跑的很快，像列着队的军队。顾婆婆说的话柳润都听见了，她想了在小树林的情景，她和小红解手时大红门的人是一定不在眼前的。顾婆婆一大早就上门来是大红门要讹诈他们家吗？柳润穿上衣服，梳理了头发出来时顾婆婆在吃鸡蛋，屋内静悄悄地。顾婆婆头发九成白，一成黑，眼皮老的像核桃皮，只能睁开一半了。柳润难免紧张，心里怦怦直跳。她说话了，像不是她自己说的，仿佛是谁叫她说的。话是这么说的：“我解手的时候并没有人的。…”顾婆婆说鸡蛋好吃。吃完了拍拍手。顾婆婆最后说的一句话叫人哑口无言：“你这丫头，死到临头也会是嘴硬，你没叫人看见，人家怎么知道你撒尿了？你要我到街上去找全村的人评理吗？”顾婆婆这话，有无限的恐怖。
外头刮起一阵风，把尘土吹到了屋里，顾婆婆拄着手杖走了。她回头鬼魅地盯了柳润一眼，说村口有五棵并联的槐树，叫柳润午时三刻时，一个人到槐树下等她，去给大红门道歉。柳润妈找了些柳润不懂事儿的理由，想陪着去。顾婆婆不允，说：“叫你去你就去，不叫你，你去什么？”婆婆的拐杖在地上咚咚点着，人不见了。柳润妈紧张地语无伦次，问柳润爹可怎么办。柳润得去，柳润爹讲了通道理，什么民不和官斗，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柳润爹的爷爷是个有学问的人，对孙子很有影响。柳润爹经常躲在树林和草丛里听动静，就是跟他爷爷学的，躲过至少六次危机。拿不准是叫顾婆婆吓的，还是怎么地，中午柳润不发烧了，她去村头找那五珠并联的槐树。这是很困惑的事儿，柳润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槐树。不过一看见顾婆婆，柳润就忘记了树的事儿了。顾婆婆在前头走，柳润跟着她。柳润开始想到了大红门她该怎么办。谁也不知道大红门在哪儿，柳润都转糊涂了，心里忽然有点儿害怕，这个老太太怎么也不累啊？她都快走不动了。正想着，一抬头看见顾婆婆坐下了。
这地方是片坟地，太阳下坟头上的羽毛草在风中摇曳，像死人的头发。柳润还是想问问，说婆婆，我到了赵家说什么啊。顾婆婆的半开了眼皮，脸就像蜥蜴的皮一样。她噗嗤笑了，自言自语地说了些柳润一点儿也听不懂的话。四下一个人也没有，死寂死寂的，柳润起了鸡皮疙瘩。她想看见只鸟也好，一只鸟也没有。树林坟头应该到处都是鸟啊。到了这会儿，顾婆婆把实话说了，那天柳润撒尿冲撞了赵家老爷还没事儿，是赵老爷看上柳润了。柳润还不到十七岁呢，满打满算也还得一个月。柳润的脸涨得通红，忽然很生气，要回家。顾婆婆冷笑，告诉了她一件事儿，那天去柳润家她已经在水里给柳润的父母施蛊了，柳润不答应，她爹和娘一年半内就得死于怪病。柳润不敢相信也相信，施蛊的传说柳润知道，传说可多了。顾婆婆会施蛊她也知道。柳润不说话，顾婆婆把她看透了，说：“别指望大夫、郎中能救你爹娘，救他们的人只有你。”顾婆婆说了入赵家门是烧了高香了。赵家也不是马上娶她，她太小，先到赵家做服务人员，待时候成熟了，在过门不迟。顾婆婆抽起了烟袋。要柳润想好了她们再走。柳润坐到一边的坟旁，看看这儿，看哪儿，就是没看见鸟。
这片坟地柳润应该也没来过，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死气沉沉的。几条蛇不知道从哪儿出来了，一下子抬起身子朝柳润吐蛇信。柳润吓哭了，说：“婆婆！”顾婆婆好像看不见蛇，叫柳润抓紧答应，不答应她就走了。柳润想这些蛇和顾婆婆一定有关系。她不想叫蛇咬死，忽然间她像长大了不少，也可能是吓毛了丫子，说她答应了。她一说答应那些蛇就不见了。柳润听说过戏法里有种戏法叫幻术，顾婆婆是不是幻术吓她，柳润拿不准。半个月后柳润就到赵家去了，赵家老爷不知道多大，一会儿看很大，一会儿好像又没那么大。赵大爷看她的眼神，柳润很害怕，温柔如水，这种眼神她没遇到过，她能想到的是狐狸，后来柳润肯定是像狐狸。没有具体的活干，每天可以上学。饭后赵家老爷会叫柳润去书房说话，伺候他喝茶。他好像很有学问，四书五经、二十四史没有不知道的，赵太爷给他讲皇上和宫女的事儿，柳润提心吊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房子又大又高，四面墙上全是书，沙发、写字台，角上还有张大床。有夹板虫、蟑螂、草鞋底，这些虫子柳润看见过好多次。妖魔鬼怪般的顾婆婆常躲在冬青树丛里，顾婆婆叫柳润两年内诞下赵家的子嗣。柳润吓得说不出话了，顾婆婆鬼笑，说她已经给柳润施蛊了，她不受孕，两年内必暴死。柳润本想讨赵家老爷的巧，告诉他，每次看见赵家老爷，怎么看他怎么像顾婆婆，就不敢说了。
柳润有天洗澡，一双眼睛偷看她。柳润吓得浑身哆嗦，咳嗽了声，那双眼睛没有了。是赵家二少爷偷看她，柳润叫了二少爷的名字。二少爷做贼心虚，紧张地不知道说什么了。一个风雨夜，她跑进二少爷的房内和二少爷媾和了。柳润哭了一场，越哭心越硬。赵家的内院谁也进不去，柳润想进去，二少爷也做不到。里边来来往往的人行事儿都很诡秘，院子里的狼狗不叫，被训练过，躲在暗处，晚上到处是绿油油的眼睛。这些狗交头接耳，感觉它们在说什么。这些传说叫柳润不大敢去内院了。后来没有来“大姨妈”，柳润知道怀孕了，上了赵家老太爷的床。赵太爷乐坏了，允下柳润每月回家两趟娘家。父母提心吊胆，见柳润好好地，就安心了。柳润父亲说：“日子就是日子。”听了爸说这话，柳润回家就少了。柳润每次回来就用小瓶子抓很多白蚁去赵家，后来柳润深更半夜就能听见白蚁在木头里咬噬和爬动的声音。一天晚上柳润听见窗户下有轻微的脚步声，她像着了魔，呜呜大哭，告诉了赵太爷二少爷欺负她。看她洗澡，要她从他，不从就告诉老爷说柳润勾引她。二少爷从此消失了。
柳润梦见二少爷骑白马背着弓箭刺杀她。柳润落了个毛病，爱抹眼泪，动辄眼泪就出来了。每次柳润哭时，顾婆婆就出现了，有时候从草丛里出来，有时候从树后头。最离谱的一次她从树上下来了，柳润差点儿给吓滑了胎，说：“我已经怀孕了，你给我解药。”顾婆婆不给，说柳润不听她的话，直接走了。有天柳润没回娘家去河边了，在河边石头上做着，这儿呼吸顺畅。河里后来突然泛滥了，很多鱼跃出水面，有的像子弹打在柳润身上，她站起来想跑时，被飞起的鱼打昏了。那些跳起老高的鱼，像炸弹一样砸在她身上，很多血水从柳润下体流进了河里。那些坠落的鱼不久就不动了，把柳润遮挡了，在阳光下像一堆堆的银子。后来还发生了些事儿，柳润不知道了，成群的蛇昂首阔步从柳润身边过去，它们吐蛇芯的声音其实很大。蛇往西边去了。这天半夜地震了，地动山摇。把柳润震醒了，睁开眼时天上的大雨点儿砸下来，把她一只眼迷了。中午雨停了，山都变了样子，很多山峰没有了。顾婆婆过来了，她是怎么来的柳润没看见。顾婆婆拄着手杖，说：“赵家叫你给祸害了。”说完往前走了。柳润想起解药，要药时，顾婆婆已经没有了。柳润腹部又涨又疼，已经变平了。柳润拄着树枝走，转来转去，找不到地方。大红门赵家没有了，全埋进了土里，被白蚁咬噬过的房子不结实，全塌了。到处一望无际。柳润回到自己家，家里好好地，都没事儿。
柳润病了一个月，身子虚脱。柳润大哭，担心顾婆婆施蛊的日子一到，父母就没有了。到了除夕那天，柳润把耗子药掺和到饺子馅儿里，吃完这顿饭，他们一家一起走。柳润没和父母说，想最后再说，叫他们高兴地过个节。柳润爹坚持要放鞭，祝贺一家大难不死。柳润叫父母吃，她到院里放鞭。柳润看见栅栏上落了两只乌鸦。外头的街上不时有人点着灯笼，兴高采烈地去过去了。这些是去祭司别人死了，他们还活着。耗子药一直没发作。过了午夜，一家人上床休息。柳润还是准备坚持到最后再说。柳润喝多了，躺倒床上哭了会儿，想了会儿，最后还是跟着酒精睡着了。夜里柳润梦到了孙悟空，悟空说顾婆婆没有给他们施蛊，是吓唬她听话，他们一家也没中毒。悟空说那些耗子药已经年久失效了。早上醒来，柳润隐约记得做了个梦，具体的事儿记不住了。柳润感觉自己还像在梦里。院子里大黄狗趴在地上晒太阳。那两只乌鸦还在栅栏上落着。几个穿着新衣服的小孩说：“咱们唱歌，现在不管了。…”小孩们唱的那歌，既熟悉又陌生，像是消亡了的时代的歌。吃了饭爸和妈去地里看看。柳润躺在床上，有一会儿柳润拿不准她是活着还是死了后活着的。柳润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睡着前她想醒了在去大红门，忘了大红门已经没了。柳润想累了，就睡过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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