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走在回家的路上。
-周一-
让人烦躁的隐痛和微痒从锈黑色梦境的崩塌开始。
魏无羡睁开眼睛,一抹难以无视的黑眼圈挂在下面,空气将他的眼泪刺得涌起,保护布着血丝的眼珠。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昏昏沉沉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陌生的吊灯晃神了一会儿,闭上,再次睁开,确定这不是幻觉。
真正醒来时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对劲,腰腿部的肌肉清楚地告诉他什么叫做酸软无力,身后某处随着他猛然坐起将一阵轻微胀痛从尾椎骨传到他的脑神经――很好,魏无羡绝望地想,他甚至没穿衣服。他低下头心情复杂地低头打量胸口上的斑驳吻痕,一片精彩无不暗示着昨晚的艳遇有多疯狂,可以的话他希望能重新睡过去,直到有人把他从这个吓人的梦中叫醒,对他来说这才是一件好过春宵的事。身边空空荡荡的被窝显然在告诉他那个不知名的一夜情对象离开已久。魏无羡从精神上的巨大打击和肉体上的轻微不适中回了点飘忽天外的神,注意到对面的宽屏液晶电视和左边挂着平整西装的木制衣帽架,过于舒适的床和空气中混杂的檀香都表明这里不是什么酒店或者旅馆。
……所以说他还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回家了?
他发誓他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记得前一晚在酒吧喝到深夜。他相信自己不会有酒后乱性的情节,也自认没有哪点值得被迷奸。但是现在的情况确实有点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眯了眯眼睛,房间的窗帘遮光很好,魏无羡猜测现在是早上十点左右,没有课的时候他基本在这个时间点醒来,他暗暗祈求点名的时候江澄或者温情或者其他哪个好同学能帮他扯谎。或许脑袋只在混乱昏沉的时候想到更多不着边际的东西,魏无羡想着要怎么向江澄解释一晚上没回宿舍,甚至想等等要吃点什么填饱他空虚的肚子,也没有去想象一夜情对象火辣的五官和四肢。
他才十八岁,刚刚成年,刚刚走入大学,甚至没有接过吻,只想在迎接新生的晚会上找个借口和暗恋对象并排坐着,可以在某个温热或者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刻去拉对方的手。他不知所措地坐在床上又一次闭住眼睛,试图想起一点昨天晚上的事,结果发现他不仅忘了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忘了为什么要翻墙出校门到酒吧去胡闹。魏无羡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从来都选择主动出击。反正没有什么能比这种情况更糟了,他在心里默念,甩甩不甚清醒的头,一时找不到衣服,就从旁边抓过一件不属于他,但看上去适合他的衬衫草草套上,双腿发虚地赤脚跳下床,对房间主人的品味颇有微词:披麻戴孝!他不知道这个词能不能用来形容一个无论是被套还是床单,甚至是窗帘都是白色的冷色房间,但他曾经确实用这个词在心底偷偷形容过一个人。
魏无羡的舌头在齿间飞快点了一下,那个名字最后被结束在合并的两排牙齿和仿佛上翘的嘴角间,他无声地又念了一遍:蓝忘机。舌尖像卷着说不出来的话,平时的伶牙俐齿全部被截断在喉咙,对方颜色浅淡的双眼像刀剑扎在他的肺叶上,让他的呼吸也突然的急促起来。
蓝忘机。他的暗恋对象现在应该在教室里听严肃但是温和的老教授讲苏轼的某一首词,也可能是李煜的,他向来记不住课表,或许对方因为注意到他没来上课而皱眉,也有可能直接把他的名字登记在点名板上,那个刻板的人从来不会看在他们同学六年的情面上对他网开一面。与此同时他在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的房间里,昨天晚上刚刚和对方打了一炮,第二天早上起来就看不见人,他自己也全然没有记忆。造孽啊。魏无羡在心里呻吟了两句。
他深呼吸,缓缓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蓝忘机而跳的过快的心脏,在脑袋里迅速排练了一遍和房间主人见面的场景和对话,想和对方交谈一番,好好解释一下那个糟糕的夜晚。
魏无羡鼓起勇气抬起头打算走出卧室门,但是注意力很快被书桌上的相框吸引,他隔着远远的距离的看过去――就看了一眼。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残忍地抽干再一股脑地注入他的腿部,双腿难以控制地迈向书桌,瞬间浑身冰凉如坠冰窟,他张开嘴失去了因为惊恐而喊叫的功能,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困惑、惊讶、害怕和各种情绪参杂在一起,变成诅咒,和他的心跳以同样的速率砸在他头上,让他受到蛊惑似的伸出左手想去拿起相框,但闯入眼睛的手带给他的吃惊显然不亚于他刚睁开眼睛时所受到的,甚至要严重得多。
无名指上样式低调的铂金戒指表明他已经是一个已婚的人。
魏无羡可以肯定这双手不是他的,掌心与十指相接处的茧和他读书时因为过分用力握笔而长在指尖的茧完全不同,昨天翻墙出去被尖锐石头划破的伤口也消失得连一点痕迹也不剩下。身体已经脱去学生的青涩和稚嫩,根本就是一个成年已久的男性身量,相框透明塑料倒映出的脸还能看出他曾经的轮廓,和照片里嘻嘻笑着的人似乎重合。
他的手抖得快要拿不住相框,好像那是一个冰块,冰冷逐渐变成刺痛,在他就要受不了抛开这个看上去易碎的精致相框时,门口传来把手扭动的声音。
有人端着水走进来,神情平静至极,像是猜到了魏无羡的反应。魏无羡的过分慌乱使他没有注意到对方琥珀色的眼睛一闪而过的疲惫。
脑子里的问号以爆炸式的速度填充他整个大脑,饱和到挤得他头疼,如果再不从一个宣泄口将这些问号释放出来,他觉得自己会崩溃,可当他试图质问对方时,又化成无力的吐息和毫无意义的单音节,双唇拒绝了意识发来的指令,几次张开又闭上的机械动作之后,变成轻到像是只说给他自己听的悄悄话――“蓝湛……”
想好的计划全部被扼杀,他不知道现在还能做什么,拿着相框往墙边退了几步,一直退到后背贴上了冰冷的瓷砖。照片上是他和蓝忘机,他们穿着同样的西装,在满天白色的花瓣中扣着手,无名指上是同样的铂金戒指。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蓝忘机,是一个棱角分明、高出他一大截的蓝忘机。
记忆分为两种:一种是睁着眼睛慢慢地回忆所有细节,用化学实验一般的精确重塑出一个形象;另一种是闭上眼睛,意识立马将目标投射到眼睑内侧,或许稍显模糊,但并不妨碍心跳加速。魏无羡的蓝忘机显然属于后者,无论他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蓝忘机都可以很迅速地出现在他眼前,穿着白色的短袖校服,一丝不苟地把扣子扣到顶,手腕上的表带扣到第二格,小幅度弯下腰收作业的时候魏无羡能看蓝忘机手腕内侧青蓝色的血管分布在过白皮肤的纹路下面,无论做什么都那么循规蹈矩,包括把没写作业的他登记起来。
回忆似乎从深海里稍稍显露,魏无羡努力想要捕捉这缕穿透厚重蓝色的微光时,它却突然破碎了,原来他以为会缠绕他很久的画面不过是一些泡沫。他记得自己有一个过去,从年幼时跟着江叔叔去蓝家做客到和蓝忘机走进同一所大学,他总是喜欢把对方逗得耳根发红,看蓝忘机一语不发面色不善地瞪他;他也有个现在,手上戴着和蓝忘机一样的戒指,除去他惊愕的表情外都像一对晨起的恋人,他们等会儿或许还可以一边聊天一边吃早饭。但在他的过去和现在之间,只有一段漫长无声、干净到让他害怕的空白。
“刚刚出去接了一下兄长的电话。”
成年的蓝忘机朝他递过手上的水杯,和魏无羡能够想象的一样是一个严谨认真到冷如冰霜的男人,他没有整理好的领口处大片脖颈开始泛红,被蓝忘机低沉嗓音摩挲的耳软骨也透露他藏得很久的秘密,现在不是秘密了,他看着蓝忘机的戒指,伸手借过水杯,动作自然到仿佛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这很奇怪,他们不该这么亲近。
像是失去了夏天,新叶刚刚长出来转眼就变成正熟的果实,鸟类刚刚从树上啭出歌声就要立马南迁,没有聒噪的蝉鸣和恼人的蚊子或许很不错,但魏无羡还是难以接受在一夜就从那个有如盛夏的大学新生成长为成年人,眉眼间留下岁月擦过的痕迹。
“不……等一下……”魏无羡咕噜喝了一大口水让自己冷静,温热的水湿润他干哑的喉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蓝、蓝湛。”他的眼睛还是死死盯着蓝忘机弯起的手指泄露的点点反光。
“我们已经结婚了。”蓝忘机轻描淡写地说。
魏无羡看着眼前的蓝忘机,觉得这和以前那个一开玩笑就害臊的白净小少年不大一样。蓝忘机的话基本等同于告诉魏无羡他失去了很多很多重要的记忆,但更像是某种保证,让他的双手和喉间的肌肉不再颤抖,异样的焦躁情绪也随着这句话的尾音平复。魏无羡不是一个脸皮薄的人,可是现在他清楚地感觉到面部腾升的热度,那句听起来甚至没有一点起伏的话顺着他拿水杯的指尖灌进心脏让它砰砰直跳,他语无伦次道:“我、我知道……不是,我忘了,我是说,那个……怎么会,就结婚了……”
魏无羡重重闭上眼睛,这似乎是他从醒来做的最多的一个动作。都是真的,他的内心对蓝忘机的话深信不疑。听到蓝忘机向前走几步,拖鞋踩在木制地板上的声音停在身边,他极力克制自己才没有睁开眼睛,感觉对方搂住他的腰,他轻颤了一下,旋即就被拉进一个温暖可靠的怀里。魏无羡没有反抗,鼻腔里充斥蓝忘机身上的檀香味,这个年代很少人会在卧室点香,那些味道染到他衣服上了。
暗恋对象突然变成人生伴侣,并且自己毫不知情地突然间年长好几岁,换作是谁都会难受很久,但是他的身体是这么熟悉蓝忘机轻柔的动作,全身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下来,软软地靠在蓝忘机肩上。魏无羡是个从来都看得开的人,心里清明也率性。有总比没有好,在身边总比求而不得好,他忘记的就让蓝忘机来记,他想不起来的就让蓝忘机说给他听。他从没想过自己和蓝忘机能这么亲密,他以为对方向来看他不顺眼,退避三舍算好,没和他大打出手都已经是非常有涵养了。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抢先一步做出反应,他回搂住蓝忘机的背,把脸压在对方的颈窝,试图用那一块略显冰凉的皮肤给他的脸降温。
“我喜欢你,很久以前就是了。”他说。声音闷在蓝忘机白色的衬衫上,显得有些不实。
“……我知道。我也是。”
“不,是很久很久以前,你那时候看起来特讨厌我,因为我总是爱逗你玩。”
“我知道,我也是,从很久以前开始。”
其实魏无羡说完之后就有点后悔,听到蓝忘机的回答之后整个人都快被暖到融化。成年之后的蓝忘机对他的杀伤力实在太大,尤其是冷淡但是好听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过来,他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脸好像也更烫了,毕竟他心底还是只期待着和暗恋对象手牵手的年纪,就算以前在调戏蓝忘机上占上风,面对突然温柔到极点的蓝忘机,也只有举手投降的份。
在突然安静的空气中维持了十几秒的既定动作,蓝忘机安抚一样地拍拍他的背,终于开口:“先去吃饭,过后再说。”
*一个俗套的梗
被lofter的敏感词烦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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