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养老送终
从1970年开始,家里的日子开始走上坡路。但在父亲的心里,始终还装着一件事,那就是完成他作为上门女婿最后的义务——为外祖母养老送终。到了这一年,外祖母在西川二姨家已经生活了八年时间。
8年前,国家正处于三年困难时期,全国上下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我们家里彻底断了粮,一家人濒临饿死的边缘。父亲忍痛把不满4岁的三哥送养出去,为家人换回了救命的粮食。母亲却因此思子成疾,卧病在床。家里不仅有病人,还上有老,下有小,沉重的负担压在了父亲一个人的肩上。在万般无奈之下,父亲只好将年过六旬的外祖母重新送回了西川,由二姨帮忙照顾老人的生活,父亲承担外祖母口粮和日常开支,
尽管家里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但是父亲每年都要按时给外祖母送口粮和生活用品。天刚蒙蒙亮,父亲拉着一辆满载着粮食的独轮车,艰难的往前行走在通往二姨家的那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两家相距40多里路程,来回近100里,父亲靠步行当天送去,又于当天返回,非常辛苦。
后来,大哥长大成人,父亲为他成了家。大嫂娘家和二姨家住在同一个塬上,大嫂回娘家时,路过二姨家。从此以后,为外祖母送粮的任务,就落在了大哥和大嫂的肩上。大嫂是一个有头脑的人,当经历了给外祖母送粮的艰难后,她向父亲提出,与其这样辛苦,还不如把外祖母从二姨家接回来,由我们自己赡养。
其实,在大哥大嫂结婚之后,父亲就有了接回外祖母的打算。当家里的窑洞发生塌方事故之后,父亲加班加点,不仅把垮塌了的那孔窑洞进行翻修和加固,而且另外又扩修了一孔窑洞,提前为外祖母回家准备好了居住的地方。但他迟迟没有行动的原因,是因为父亲的心里还有深深的顾虑。
当时,母亲的身体虽然恢复了正常,但她一受到刺激,就又会犯病。外祖母已年过七旬,行动非常不便。她回来之后,无形中就给大嫂增加了负担。大嫂到底愿不愿意承担照顾外祖母的义务,父亲的心里一直没有底。当听到大嫂主动提出接外祖母回家时,父亲心里的顾虑一下子打消了。
1970年的夏季,父亲选择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天不亮,就带着大哥和二哥,拉着家里的那辆破旧的架子车,从家里出发了。因为父亲打算当天就把外祖母接回来,所以从家里走的特别早。早上九点多钟,父亲他们父子三人就赶到了二姨家。
外祖母听说父亲要接她回家,显得十分抗拒。其实,二姨家所在的村庄,才是外祖母的故乡。外祖母年轻时也是招婿上门,她在这里出生,又在这里结婚生子。她对故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有很深的感情。而且去世多年的外祖父就葬在这里,外祖母最大的心愿就是将来能够和外祖父葬在一起。
早在1958年,父亲带外祖母和家人搬离这里的时候,就曾经对她承诺,将来她去世之后,一定会将她埋回自己家乡。这一次,父亲再次向他老人家重复了当年的承诺,再加上大哥和二哥的耐心劝说,外祖母才勉强答应了。
吃过早饭后,在二姨的帮助下,父亲他们收拾好了外祖母的行李,辞别了二姨夫一家人,用架子车拉着外祖母出发了。在回来的路上,为了使坐在架子车上的外祖母少受颠簸,父亲他们不能走得太快。所以,一直太阳到了刚刚落山的时候,他们才回到了家里。
这一年,我已满七岁,关于当年接回外祖母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记得大哥和二哥搀扶着外祖母缓缓下了车,让她坐在院子里的一个用石头搭起来的台子上休息。
我和妹妹站旁边,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盯着外祖母看。对于我和妹妹来说,外祖母是我们唯一见过的祖辈。我们两个都是外祖母去了二姨家以后出生的,第一次看到外祖母。我们姐妹俩感到既新奇又兴奋。
看到我们,外祖母把手伸进了她自己的肚兜里,摸出了两个拇指蛋大小的核桃,作为见面礼,递给了我和妹妹。接过带有外祖母体温的核桃,我的心里感到非常温暖。
那时候,家里实在太穷了,炕上连一页毡都铺不起,更别说铺褥子了。在准备接外祖母回家之前,父亲考虑到外祖母上了年纪,躺在光席子上睡觉难受。就和大哥商量,想办法给外祖母做一条褥子。做褥子需要布,扯布需要布票。可是布票限量供应,是家中的奇缺之物。大哥想办法从医院买了两卷医用纱布,母亲用纱布和棉花,才给外祖母做了一条褥子。外祖母铺上了褥子睡觉,这件看似平常的事,当时却被村里的人羡慕了好久。
大哥和大嫂对外祖母非常孝顺,大嫂每天给她端汤送水,洗衣做饭,伺候得十分周到。每逢周末,大哥从单位回到家里,先去看望外祖母,然后才去办其他事情。当大哥发现外祖母的身上生了虱子,就把外祖母的衣服换下来,搭在外面晾衣服的绳子上,先用笤帚往下扫,然后让大嫂烧一盆开水,把生了虱子的衣服放在开水里面烫。看到这一切,父亲感到十分欣慰。
1971年腊月15日的晚上,大哥和大嫂的儿子出生了,父亲派我和妹妹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外祖母。外祖母非常高兴,尽管她的行动已经十分困难,但她却坚持要亲自去看一眼自己的曾孙。
外祖母来到了大嫂的窑洞,爬上炕头,揭开盖在孩子身上的小被子,亲自证实了之后,从肚兜里摸出了一块银元,交到了大嫂的手里,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据母亲说,外祖母手里的银元,是小姨结婚时,她婆家给的彩礼钱。外祖母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赌博,那几十块银元,大多数都被她打牌输掉了。到了外祖母年老的时候,她的身上只剩下了这一块珍贵的银元,外祖母把它当做传家宝,留给了为自己传宗接代的曾孙。
1973年的春天,七十六岁的外祖母寿终正寝。当时,家里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将外祖母送回故里的条件还不成熟。但是,对于当初给外祖母的承诺,父亲一直都没有忘记。
一直到了1980年,家里的生活条件好了,父亲和大哥才将外祖母尸骨运回故土,将她和外祖父葬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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