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秧(1)

作者: 霞光万里 | 来源:发表于2020-10-24 08:31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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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拆了迁,没了田,我好多年没有莳秧了。

    回想当年莳秧的一幕幕,我仍记忆犹新,仿佛就发生在眼前。

          一      叫”牙”就给秧

    遥想当年,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还是上学的孩童。

    每当我们一群孩子下午放学走过母亲插秧的田间小路时,总要被她们叫住,去生产队秧基田里拎秧。

    母亲叫我们去拎秧,为了她们多莳秧,多争工分。(虽说那时是生产队,但插秧还是多劳多得的)我们来来回回运送,她们就能连续不断地莳秧。

    从早到晚,她们不知疲倦,从来不在我们孩子面前叫一声腰酸背痛。仿佛是一台机器,只要加满了油,可以一直工作下去。

    可我们快步往返几趟后,就感到气喘了,跑不动了,母亲总是笑着对我说:”我候乖,息息力,不要做伤了,慢慢拎。”

    当我们赤着脚走向秧基田时,队里的几个老光棍,就冲着我们招手:”谁叫我‘牙‘(南通方言:爸爸的意思),我手上的秧就给谁。”

    我的父亲在工厂上班,不在田间劳动。为了有秧拿、多拿秧,我们这些年少无知的孩子,向他们大声喊着”牙”、”牙”、”牙”。

    其中一个光棍哥哥的候(儿子),小名”帅帅”,也跟我们一起笑着向他们喊”牙”。这个光棍对侄子说:”帅帅,你表共(不要叫),随他们共(叫)去。”

    ”叔叔,我不共你‘牙‘,他们共你,你把秧哈(给)了他们,我就没有了。”帅帅据理力争。

    ”我会哈你的。”光棍叔叔急忙把放在脚边的几个秧,拎给了侄子,叫他快走。

    我手上拿的秧也很多,有的孩子手上一个秧都没有。那些光棍悄悄对我说:”只要你共我‘牙‘,我拔的秧都给你。”

    我说”好弟(的)”,满面春风,两手拎满秧苗,跑向母亲。

    我上气不接下气告诉了母亲,好几个没有呐呐(老婆)的二三十岁的叔叔,听到我叫他们‘牙‘时,都迷花(眉开)眼笑,争着把秧给我”。

    母亲笑着对我说:”下次他们再要你共,你说我娘说了,不哈秧不登(给)你们做媒人,教你们一辈子打光棍。”

            二    蚂蟥、蚯蚓、癞蛤蟆

    每当开田莳秧时,水田成了蚂蟥、蚯蚓、癞蛤蟆的天堂。当你走在水田边的小路上,只要田里的水不混浊,总能见到它们在水里游动爬行的身影。

    面目可憎的蚂蟥,披上一层令人作呕的墨绿色外皮,头尖尾宽,扁扁身子一曲一扭,在水面上横行霸道,寻找一个个袭击的目标。

    你看不到它的眼睛,它却能在混浊的水里,准确无误叮上你的脚,津津有味吸上你的血。你一旦发现它可恶的身子,任凭你急得如何用劲跺脚,它却纹丝不动,如同长在你脚上一样。

    它长度只有一寸左右,腰粗如麦管,个头虽小却在秧田里目中无人,称王称霸,姿意妄为。

    大它几百倍的癞蛤蟆,它都敢一口咬住,死死的叮在它上面。像寄生虫一样,一边在癞蛤蟆背上享受着日光浴,一边吸着它的鲜血,跟着癞蛤蟆游山玩水。

    蚯蚓,尤其是那种暗灰色的蚯蚓,修长的身材,圆鼓鼓的肚子,一路爬行,漫不经心,不慌不忙,直到被癞蛤蟆像吃面条一样,一头吞在肚里,一头才在嘴外扭动挣扎。

    蚂蟥见到灰色的蚯蚓,快速的叮了上去,凶猛的榨取它的营养。不管蚯蚓拖着它爬行多么艰难,直至累死在田间小路上,或一动不动倒毙在秧田的水底下,它才亳无怜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记得我第一次去秧基田里拎秧,光着脚兴高采烈跨进浑浊的水田,等我拎上秧走上田间小路时,感觉白白的小脚上痒痒的,怪难受的,低头一看,不觉汗毛倒立,几条大蚂蟥在两脚不同部位猛吸我的鲜血!

    我吓得扔掉了稻秧,两只手哆哆嗦嗦去抓,滑滑的,像个泥鳅,越是着急越是抓不住,它反而叮得更紧了,吸的更深了,我跺着脚哇哇大哭起来。

    那几个我刚才还叫他们”牙”的光棍,非但不帮忙,反而幸灾乐祸大声说:”不得了了,一会儿钻进肉里,人都会让它叮死的。”

    听了他们的吓唬,我更加害怕了,秧也不拎了,边哭边喊,跳着向母亲莳秧的田里跑去。母亲急忙跑过来,弯下身子,用那在水中浸得发白的粗糙手指,非常老练抓着一条条蚂蟥。

    母亲将它们一条条放在路上,然后用路上的砖石,把它们一条条用力掐死。擦擦她那沾有泥浆的糙手,替我揩干眼中流出的泪花。

    她吩咐我:到家里,从盐罐里倒点盐水(那时小店里卖的都是东海盐场晒制的粗盐,一到夏天就会部分熔化),两只脚上都抹抹,这样蚂蟥想叮都不敢叮你了。

    从此,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第一次埋下了对蚂蟥的刻骨仇恨。

    一旦发现蚂蟥,立即把它捉来,从家里抓来一撮粗盐,撒在它们身上,看着它们一边痛苦地扭曲身子,一边流着从别的动物身上吸来的血,我心满意足笑∴?

    了。

          三      跟姐姐学莳秧

    我莳秧的老师是我的姐姐,比我大4岁,可是她一字不识!因为家里穷,再加上父亲重男轻女的思想,她无缘跨进学校的大门。

    每天在父母的手底下,整日做着家务。到了十四五岁,生产队长允许这个年龄段的人,做三等劳力,才干起农活、为家里挣工分。

    清晨,站在门外,看着比她大的哥哥,看到和她同龄的孩子,背着书包,跳跳蹦蹦,向学校走去,总会抑制不住流出眼泪,转过身来偷偷拭去。

    到我十四五岁时,姐姐已经是二等劳力了!她干活麻利,样样农活,拿得起放得下,是生产队里的种田能手。

    每年农忙莳秧时,如遇学校礼拜天,我便跟在姐姐身旁,莳秧争工分。

    姐姐开头共插11棵,每人四棵,中间用秧绳隔着。起初她莳六棵往前,我莳两棵跟着。

    莳秧季节,队长经常来检查,看看各人每棵秧里是不是四五支秧苗,有没有把秧插牢,莳的秧有没有东倒西歪,有没有做到横平竖直。他不用下田,在路上瞄一眼就知道谁好谁不行。

    我莳下每棵秧,都要一支支数,生怕超过或低于标准。我看姐姐数也不数,低着头,左手分秧,右手上下飞舞,”刷刷刷”声不停,六棵秧比我两棵秧都要快。

    她莳的秧,粗细一样,高低一样平,没有深深浅浅。东西一条线,南北一样直。

    我的两棵秧,由于认真数支,没有粗细,只是速度慢了许多。莳了一阵后,往前一看,有的秧苗已经浮起:躺在水上的、靠在旁边秧苗身上的,各种姿势都有。

    也有的秧苗站立不稳,打着趔趄。我向后倒退时,由于脚印歪歪扭扭,因而莳的两棵秧也便波浪起伏。

    姐姐发现后,叫我赶快到前面重新插好。并做出规范动作:莳秧前,首先检查发开的秧苗,有没有稗草,如有立即抽掉,然后用手把秧苗的根部拍平,这样不会出现秧苗高高低低不平的现象。

    莳秧时,用右手大拇指、中指、食指抓牢往下插,如果整只手往下插,秧坑变大了埋不住秧苗,容易浮起。往下插时要用力,让秧苗紧紧插牢肥泥中。只有这样,将来不管刮风下雨,都不会东倒西歪,更不会浮于水面。

    秧苗的支数,数过一两次后,要记在心里,四五支就那么粗,眼一瞄就行了。前面的一棵秧莳在什么位置,下一棵秧就跟着它对齐,这样就不会偏移。

    两只脚站在两棵秧之间,向后退移,形成一条直线,不要一会儿挪到东一会儿挪到西,脚印歪歪扭扭。

    我试着这样莳,果然快了,秧苗也粗细匀称,棵棵精神饱满,不再像醉汉走路,高一脚浅一脚,东倒西歪,莳的秧苗横看竖看不再细浪滚滚。

    姐姐对我赞许地点点头,随即放下一颗秧,她莳五棵在前我莳三棵紧跟着。莳了一阵,我体力不支,渐渐地慢下来了,她随即又莳六棵。

    几年以后,她莳五行,我能不要她帮忙,莳上四行,终于顺利出师了!

            四      成家后

    学校毕业后,我进了乡办厂。田里的农活,丢给了父母,自己不闻不问了,几年下来也变生疏了,好在认识了一个会种田的媳妇。

    又是几年后,我们成了家。父母子女多,年纪又大了,把我分了家,我们有了自己的两亩责任田,包括一亩多的水田。

    老婆虽会种田,但脾气火爆,偷不得半点懒,干起农活,总要我形影相随。

    除了农忙请假外,平素既要上班,又要把田里的农活,起早贪黑做好。

    老婆又是个处处争强要领先的人。田里的农活,总要在村里前一个完成。敢不配合,便是无休无止的吵闹,我总是趁早鸣金收兵,息事宁人。

    一到莳秧季节,多数人还没开田放水,我家水田已是白茫茫一片,准备莳秧了。

    现在莳秧我不怕了,可以雄赳赳气昂昂迈入水田。因为蚂蟥在我们莳秧前,已经逃之夭夭了。不像过去的生产队,粪肥当家,养肥了蚂蟥、蚯蚓、癞蛤蟆,水田里到处可见它们令人心悸的身影。

    莳秧前一天,买回几袋碳酸氢铵化肥,老婆走在我家那块长方形水田两边,一只手挽着装满化肥的淘箩,一只手大把地向田里撒上碳酸氢铵。

    第二天莳秧时,狡猾的蚂蟥不见了,钻进了污泥洞里,来不及逃跑的蚯蚓,有的被化肥水泡得发白,僵尸一样躺着;有的咽不下最后一口气,挣扎在田间小路上。只有癞蛤蟆,不用费力追赶,悠闲地吃着一条条死蚯蚓。

    莳秧时,老婆一般选在礼拜天,儿子是一个不错的好童工,免费来回运送秧苗。我一天到晚跟在她的屁股后面,拔秧、莳秧。

    老婆为了莳秧,早就用上了心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两只杏眼一直注视着黑洞洞的窗户。

    只要看到黑黑的𥦬帘泛出隐隐白光,她就立马推醒被她早已惊醒还在装睡的我,赶紧起床拔秧,此时村里其他男人还在搂着老婆睡得正香呢!

    起来太早了,星星努力眨着惺忪的睡眼,外面模糊不清。我便拉起一根电线,一头连在家里,一头安上个灯泡,吊在竹竿上,插在屋后秧基田里。

    俩人坐在小凳上,在一片灯光下,拔着秧苗。微明的夜色里,周围一片安静,静悄悄的田野上,只有飞虫在灯光着里翩翩起舞,耳边传来的是秧苗和秧田你争我夺、不依不饶的吵架声。

    我还没拔好半个秧,手疾眼快的老婆,一个秧已在捆扎了。时间一长,我那不堪的拔秧速度,常常遭到老婆的奚落。

    七点多钟,秧苗基本拔完了。老婆就把儿子叫醒,起来吃早饭,三个人开水泡饭就着咸菜或者每人一碗油馓子茶。那油馓子是向走村窜户的小贩用稻谷兑换的。

    不到一刻钟,我们放下了饭碗,各负其责。我赶紧抽上一支烟,和老婆一起,从秧基田里双手提秧,马不停蹄大步向水田走去。

    来到田南头,把手中拎的秧一个向水田间隔着撒去。由于秧田南北太长,为了减少往返趟数,我们每人都莳六棵秧。

    从南往北,媳妇打头阵。她莳第一行,我莳第二行。她那六棵秧,绿油油,神采飞扬,像出操的战士,整齐划一,横看一排竖看一线。

    秧苗在她手中左传右接、上下飞舞,稳准狠插入水中,令我目不暇接,比鸡啄米还快。

    只见她的两脚迅速向后拖移,六棵秧苗跟着她的脚,紧追不放。一顿饭的功夫,就把我甩在后面老远。

    这时,一伙正在赶往田里劳动的男女,看到了我那不堪的战绩,几个昨天刚从外地回来忙种忙收的老大哥,忍不住笑了:”兄弟,我看你不行,没有力作了,上来抽根烟,歇歇力再莳。”

    ”人家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正值壮年,你看看,一行秧落后你呐呐(老婆)介许多,还没莳多久,就戳不上前了。”

    ”你看你呐呐,上下戳个不住,一戳水一冒,多带劲!”

    ……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眉飞色舞,大家听了哈哈大笑。我羞红了脸,急道:

    ”老哥们,昨晚舒服了,看把你们高兴的。不要欢喜太早了,好戏还在后头呢。你们日里做,夜里干,用不了几天,个个都像个软绵绵的丝瓜。”

    有个女人听了这话不开心了,对我说:”你也是个铁嘴豆腐脚。”

    ”还说我!你男人一走,你块茅草田随你荒去,没有谁来向你。”大家一听,又哈哈大笑,边笑边奔向自己的田里。

    写于2020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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