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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颜色

死亡的颜色

作者: 林曦一一 | 来源:发表于2018-08-10 09:09 被阅读0次
    死亡的颜色

    1

    “喋呀他  嗡 呗堪则 呗堪则 马哈呗堪则 喇杂萨目  嘎喋 梭哈 ”奶奶的声音浮上来,沉下去,游出来,浮上来,飘起来。

    火盆里烧着火纸,黑色的蝙蝠在火盆里飘上来,灵前飞舞。

    死亡是黑的。

    灵位上写着:张公某年某月某日快婿。

    阿爸的脸捂在盆子里,吸溜吸溜的喝粥,咸菜摆在桌子上。

    阿妈的舌头吊了铅,她的叹息沉甸甸。“唉,徐元真是个可怜人,做了一辈子石匠,自己刻的墓碑栽种在自己身上”。

    “人都是个命,姓了一辈子徐,死后才姓张”。阿爸抬起头,眼睛里苍茫着雾。

    徐元从水雾中走来。

    邻居家的丝瓜花像个黄色的喇叭,邻居的祝文开着伤心的花。“你的日子好陈好陈,如你贮藏了四年稻谷,你的生命也好陈好陈,如你贮藏了三年的腊肉”。

    徐元挥开了蝙蝠,飘入了奶奶的身体,奶奶的嘴说:“我的生命好轻好轻,轻如梦中的小风筝,我的生命好薄好薄,薄如邻居的祝文纸”。

    抹尸人的眉头挂着锁,徐元的背上挂着五寸长月亮。

    那月亮,是他的儿子十二岁挥刀留给父亲的纪念。

    这枚月亮比天上红,鲜血喷涌染红了沉默的石头。这枚月亮比水中的亮,他的妻子抚掌夸,“我儿真有出息”。

    ”喋呀他  嗡 呗堪则 呗堪则 马哈呗堪则 喇杂萨目  嘎喋 梭哈 ”奶奶的声音浮上来,沉下去,游出来,浮上来,飘起来。

    徐元的身体抬入棺材,亲人的脸没有五官,只是一片模糊。

    一生都住在窑洞,死后抬进了张家。

    石头沉默了一夜,泪水在清晨流淌下来。

    送葬的队伍稀稀疏疏,抬棺的人说,“打死也别入赘”。

    涟水绕着紫云山下坟墓淌过去,悄悄的润泽徐元的尸体——他再也不会感觉辛苦感觉累。

    紫云山的野花被蜜蜂蛰得香气四溢,徐元听到了家乡那个花朵般的姑娘,哼着黄梅调,唱着采茶歌。

    2

    奶奶姓胡,叫十六,是涟水乡四村八里有名的龙婆。

    奶奶并非天生的天眼通。

    “我成为龙婆,是阴传。死去的大师在梦中传法,打开了的第三只眼睛”,奶奶说这话时嘴角噙着神秘,如一道符纸。

    从我记事开始,奶奶就一直舞蹈,脸上画着花。

    祝由术是紫云山悬崖上的花,奶奶的几个弟子都没办法摘取它,

    奶奶的脸是一张渔网。“不是我藏私,他们皆非根器”。

    “阿宝,你是个非凡的人,你可以摘到那朵花”。

    阿爸一听眉头扭着结,阿妈在灶前烧火,火里点燃了爆竹,噼噼啪啪。

    我笑得如蝴蝶,燕子一样飞出屋去。

    我飞到后山最高的桃树上,悬着双脚吃葵花籽。

    老桃树和阿爸年纪一样大,每长一岁,阿爸就给桃树刻一条蚯蚓。

    我出生后,也开始刻蝴蝶。

    桃树上爬着三十八条蚯蚓,趴着十二只蝴蝶。

    老桃树有着和奶奶一样老的脸,渔网一样在风雨中飘摇。

    葵花籽壳在地上是甲虫,黑色的背,白色的肚皮。

    大公鸡顶着红帽子穿着墨绿色的裙,啄着甲虫,翻来覆去。

    我悬坐在桃树上嗑瓜子,树上又多了两只蝴蝶。

    大公鸡红色的帽子塌了一边,墨绿的裙抽了纱,紫云山上飞来一只野鸡,打败它。野鸡的羽毛红艳艳,如紫云山那束爆竹花。

    奶奶问:“阿宝,你看到了什么?”

    “西边的涟水捧着老黄牛的嘴唇,岸边的爆竹花住进了牛眼里,跳动的火”。

    奶奶安详地说:“我要死于非命,这是报应!”。

    阿爸的酒盏变成了陀螺在桌上旋转,阿妈的眼睛开满了依米花。

    死亡是红色的。

    奶奶从山涧掉落下来,血喷洒一地,沾染着泥土与青苔,如彩绘。

    背上的药篓里有七叶一枝花。

    ”喋呀他  嗡 呗堪则 呗堪则 马哈呗堪则 喇杂萨目  嘎喋 梭哈 ”,声音自我的口中声音浮上来,沉下去,游出来,浮上来,飘起来。

    握过奶奶临终的手,她瞳孔里舞蹈着一个人。人偶上插满了针,一个小孩子从山坡滚下来。

    我接过了紫云山的花,嘴里经文如泉水汩汩。

    涟水河一直不停的流淌,涟水乡的人越来越少。

    蝴蝶一只只趴在了桃树上,一只,两只,三只,十八只,我如燕子一样飞出去飞回来。

    3

    宋美人的声波在手机里跌倒又爬起:“阿宝……我屋里小王过身了!”

    披头散发,牙刷把口腔搭成溶洞,牙膏打的泡沫从溶洞里溢出来。

    太阳照在乳白色的地板上闪着明丽的光,墙角的吊兰躲在阳光的影子里,纤细的枝叶把灰暗的绿呈现。

    旋风刮过凝重沉闷的楼梯,无数的噔噔噔被甩到身后,发出不甘心的回声。

    昨日去医院的路上,天空蒙了灰色的纱。

    她的手臂裸露在毛毯外。五岳已经塌方,手臂有蓝蛇,脖子后有桃花。两坨白云堵住了鼻子,脖子上有个吓人空洞,传出野兽的声音。

    守在她床边的老母亲,头颅一半扯进了驼背里,脸上的肉被刀削了去,吻部凸出如类人猿。

    她用鸡爪拉着我说:”阿宝啊,我女好可怜啊”。

    死亡是灰色的。

    她的脸没有一点血色,像烧过的枝叶灰白蜷缩。塌陷的皮骨下有无数的细菌蜂拥着,正一点一点吞噬者她仅存血肉。

    我把钱塞进她手中,摸到一截枯枝。

    天空晦暗,光明没有突围成功。

    王姐家门口,吵吵嚷嚷:宋美人,树根,以及王姐弟与妹。

    妹说:”姐姐勤俭持家,你们太没良心,医生说可以动手术延长生命的,你们不愿意拿钱出来”。

    树根舌头摇着轴却没说出一句话。

    宋美人眼神闪着花,”家里困难,小王这么疼孩子,留着钱给孩子念大学吧”。

    我摇摇头,”别浪费了,让她走得安心点儿吧”。

    雷电击中了妹”真的“”?呜咽的声拧着抹布的眼泪。

    道士安排孝子去池塘边请水,锣鼓唢呐声弥漫。

    请了天地之水,倒入熬好的檀木香水,抹五心,手板心脚板心和心口。

    亡人魂魄聚集在这里。

    穿衣入殓,封灵时瞻仰仪容,封了紫口,钉上桃木魂钉。

    树根的脸如生锈的铁。

    桃花开得绚烂无比,菜花黄得暗无天日,树根的耳朵为花的精灵所召唤,他的手随着花朵绽放的韵律而扬起,他的随着花儿坠地节拍而踢踏。

    他看精灵的时候弄丢了自己。

    小王以肉体把树根找了回来。

    小王自己却被召唤走了。

    ”喋呀他  嗡 呗堪则 呗堪则 马哈呗堪则 喇杂萨目  嘎喋 梭哈 ”,声音自我的口中声音浮上来,沉下去,游出来,浮上来,飘起来。

    桃树上二十六只蝴蝶翩翩起舞。

    “妈咪,是不是人都会死?”稚儿用黑葡萄瞅着我。

    “有亡就有生。黑暗吞噬了夜晚,就要吐出一个黎明”。

    “这是太姥姥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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